“这画稿毁成这样子,就算你拼好了也不能用的,你又白费个什么劲儿?”
苏暇埋头粘好了最后一条胶带,珍惜地抚了抚整张画纸,问道:“我问你,你知道‘点睛’吗?”
“画龙点睛的那个‘点睛’?听过这个故事,怎么了?”
苏暇头也不抬道:“人们只当画龙点睛只是传说,却不知道,‘点睛’即是赋灵,当技师为创作的人物添上双眼时,这个人物即有了魂魄。只是因为有画纸、木石这样的载体约束,魂魄才无法随意离开自己所呆的地方,只能在小小的一方载体中存在。但如果将他们寄存的载体毁坏的话……”
他蓦地抬头看向谢绍松,黑白分明的眼中倒映出他怔楞的模样:“你觉得那些无处可去的魂魄会找上谁呢?”
谢绍松好笑地摇摇头,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脑子里却又响起了那烦人的脚步声,登时如遭雷劈。
好半天,他才挤出一句:“不至于吧?”
苏暇:“谁知道呢,灵也是有性格的。万一运气不好撕到个会碰瓷的,绝对够你喝一壶。”
谢绍松:“……”
“不过也别太担心,大部分的灵都是比较与世无争的,而且现在住房紧缺,房子被你拆了,他们搬家还来不及,谁还有空来烦你?”苏暇耸了耸肩,“而且现在缠着你的这个不是被你撕出来的,这你可以放心。”
你又知道了!
谢绍松顺手将名片拍在了茶几上,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真是,说得好像真的一样……你这是从哪里看来的设定啊?居然还挺当真。”
“……小说里看的,随口说说,你不信算了。”苏暇撇了撇嘴,偷偷瞟了眼桌面上的木片,往后挪了一下,拉开了与茶几的距离。
“而且……嘴上说不要,其实还是挺舍不得的吧?”他又对谢绍松道,“你真该看看自己撕画时的表情,跟放血似的。”
有那么明显吗?谢绍松无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勉强扯了扯嘴角:“也没有吧……”
“那个女孩子是谁?”苏暇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似是完全没注意到谢绍松骤变的脸色,“她应该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吧?她的原型是谁?”
你非要问个清楚吗?!
谢绍松默然许久,还是说了实话:“我前女友。”
“她人呢?”
“走了。”
“去哪儿了?哦,等等,我明白了。”苏暇了悟地看着茶几上的画,声音低了下来,“难怪呢,有那么重的悲伤味道……对不起,是我冒犯了。”他的表情一下子认真起来,努力做出一副大人的模样,“希望你早日振作起来。”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谢绍松失笑,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姿态,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我现在看着很颓吗?放心,已经差不多走出来啦,不然也不会舍得这画……”
“抛弃和放下是不同的,舍得和逃避也无法相提并论。”苏暇缓缓道,“恕我直言,在你的身上,我除了酱油渍和懦弱的逃避之外,并没有看到其他的东西,更别提'舍得'与'放下'之类的词了。”
谢绍松张口似要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怔怔地望着苏暇精致的眉眼,心中有什么东西倏然划过,留下浅浅的痕迹,一时之间却又无法抓住,就好像雾中寻灯,明明看得见,却又辨不真切。
“再说了,仅仅因为你的不振作就要毁掉别人的载体,这也太过分了。这么轻贱,还不如当初别点睛呢。”苏暇鼓了鼓脸,又开始了小声的抱怨,声音钻进谢绍松的耳朵里,让他瞬间回过神来。
“多说了这种设定别当真啊,现在的小孩啊,真是……少看小说多读书,不然脸再好都没用!”谢绍松掩饰般地飞快说着,弯腰卷起了那副被拼起来的画稿,转身将画稿放回了画室。独自靠着画室的门板用力喘了两口气,他这才开门出来,当着苏暇的面拿起了自己的背包,神色如常道:“我有事出门一趟,你一个人在家行吗?”
苏暇脸上微露诧异:“你不怕我做坏事啊?”
“行啦,一个会蠢到拿胶带粘废稿的小孩能坏到哪里去啊,你看着又不熊。”平复下来的谢绍松不在乎地摆摆手。虽然这小孩行为是奇怪了点……但因为他颜控,所以也就不计较了。
“我很快就回来,陌生人敲门别开啊。”谢绍松又嘱咐了一句,这才拎着背包出了门。
苏暇坐在沙发上斜睨着他,终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一个随随便便就邀请陌生人进门的家伙,也好意思叮嘱他……不过这样也好,省了好多工夫。
走进厨房找了一圈,苏暇取走了炒菜锅的锅盖,回到茶几前,规规矩矩地冲着木质名片行了个礼,然后就一脸敬畏地用锅盖把它盖上了。
“多有冒犯,还请见谅……”他喃喃着,又从口袋中摸出了一根细长的东西——银色的枝头梅花灿然,正是谢绍松原本收在包中的那支银簪。
相同的款式他在那张废稿中也见过,插在女主的头发上,素而不简,别有一番清冷滋味。
“居然跟我撞花了呀……”苏暇一边把玩着簪子一边自言自语,“丑得要死,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比不上我的零头,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当回事呢。”
心累地叹了口气,他抬起头,举起手中的簪子,对着空气道:“诺,你想要的东西就在这。出来吧,跟爸爸好好谈谈,好不好?”
第4章 给我一个小小的家,蜗牛的家
轮廓模糊的白影在空中浮现,静静地注视着苏暇——虽然苏暇连他的眼睛睁没睁开都无法确定,但他就是知道,自己正被他注视着。
苏暇觉得,这应该是出于某种类似于血缘感应之类的东西,虽然自己和他的关系,可能远比所谓的“血亲”还要牢固得多。
一种令人苦恼的牢固。
“这真的不是什么�j-ian��的东西,这银都不纯,你拿回去有什么用?”苏暇劝解道,“回去啦,多大点事,至于这么较真?大家把话说开不就好了?苏闲马上就要回来了,要是发现你不在的话肯定得疯。”
白影固执地摇头,飘近苏暇,伸手想去夺那支簪子。苏暇灵活地避开,皱眉道:“怎么教你的?虽然不值钱,但好歹也是有‘主’的东西,是能随便拿的吗?越大越不懂事!”转念一想,类似的事似乎自己也干得不少,老脸一红,又扯开道,“而且这个是对别人很重要的东西!你都感觉不到吗?这上面附着的思念味都要把我熏哭了,也亏你下得去手……”
毕竟谢绍松这阵子没少对着它睹物思人偷偷擦眼泪,这味道想不重也挺难。
白影见苏暇貌似并没有要把簪子给他的意思,登时不高兴了,房间的气温骤降了好几度。苏暇转转眼珠,谨慎地将簪子揣进兜里:“喂,警告你,别乱来啊。好言好语跟你说,别逼得我非要出手收拾你,别忘了是谁把你养这么大的……”
白影身形闪了几闪,忽然向着门口飞快掠去。
“喂,你去哪儿!回来啊!”苏暇急吼着,紧追了出去,却在踏进厨房的一刹那发出一声裂帛般的尖叫,抱头�c-h-a��了地上。
煤气灶上,两圈火苗正精神奕奕地跳跃着,那个飘然而出的白影。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谢绍松站在大门紧闭的房屋中介所外,额角轻轻地跳着。
早不关门晚不关门,偏偏等他想找房子的时候老板屁股一拍回了老家,这算个什么事啊?
……总不能真像未秋中介那小孩说的,还不到自己搬家的时候吧?
谢绍松好笑地摇摇头,转身正准备再去别的中介所看看。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小孩拿着书从旁边的书店走了出来。华丽的漫画封面对谢绍松来说分外熟悉,正是他新出的一册单行本,他好奇地正睛看了一眼,随即O了嘴。
这个孩子……应该是夏时吧?
他不大确定地判断着。从五官上来看,确实是昨天那个与他交谈过的男孩没有错,但年龄……似乎不大对?
昨天遇到的周夏时看上去明明还只是个小学一二年级的学生,然而面前的这个孩子,怎么也得有四五年级了。
可是那脸——重点是气质,真的太像了……
眼看着小孩抱着书走远了,谢绍松忍不住追了上去。刚走出两步,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谢先生?”
谢绍松回头,只见周傥正冲他微笑。再回头看看自己所站的地方,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当着一个中介人的面在另一所房屋中介边出没,让人莫名有种劈腿被抓到的既视感。
周傥却像是对此全不在意——当然在意也不会让他看出来——只眯着眼睛温和笑道:“谢先生在看什么呢?”
谢绍松刚要作答,目光无意识地撞进周傥的狐狸眼里,整个人忽然一怔。对啊,看什么呢?中介所关门……那他就应该去找别的中介才是,在这里看什么呢?
他茫然地摇摇头,正想离开,却又被周傥叫住:“对了,谢先生,这个给你。”
周傥将一块黑色的方形布块递给了谢绍松,谢绍松一头雾水。好端端地,给他块抹布是几个意思?
“这是你的小房客丢在我这的东西,我想他可能还是需要这个的。”周傥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