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长音,夏时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直到手机那头传来了接通的声音。然而下一秒,手机中传出的声音又让他的心脏高高悬了起来。
“喂,夏时吗?”即使隔着手机,杭一苇的声音也依然辨识度十足,“还是周傥?”
“你说呢。”夏时蹙眉,顺便瞟了眼时间。这个时候,周傥应该还在前往杭一苇家的路上才对,“怎么是你,周傥呢?”
“不在我这啊,他走了。”杭一苇解释道,“我看今天雨挺大,我又正好在附近办事,就说开车去接他,结果才接到人车子就抛锚了——我这破车嘛,你知道的,经常坏。我看他样子有些急,就让他把那个亡灵留下,人先走。谁知道他把手机落我车上了,刚才我还以为是他打电话回来找呢。”
杭一苇嘚啵嘚啵地说得飞快,背景是哗哗的雨声:“话说这位也太不当心了吧,手机都能掉,要不是你打过来我都没发现。我懒得送过去了,要不快递给你们?或者你跟他说一下,要他自己来拿吧……”
“这个回头再说。”夏时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问你,你们是在哪里分开的?”
“就你们中介所出来往南,差不多第二个十字路口右拐——青莲路上,就工商银行那里,知道吧?诶对了夏时,你是不是能改文字来着?那你能改数字吗?就银行存款那种……”
“不能。”夏时说着,站起身来,揣上钥匙披上雨衣就往门外冲,听见手机里的杭一苇正在哀哀地叫,“可你都能改字儿……”
“我不能,没人能。”夏时语速飞快,又�c-h-a��屋里,随手取了本书就往怀里塞,“不说了,有急事,挂了。”
说完,他挂断电话,抬头看了眼门外的瓢泼大雨,抿了抿唇,挥手罩上兜帽,抬脚便走进了那层层的雨幕之中。
十分钟后,青莲路,1125号,一家小小的馄饨店内。
无事可做的店老板正坐在一张餐桌旁,拿着手机看综艺,老婆和小姨则占着另一张桌子,手上利落且片刻不停地捏着小馄饨,嘴里絮絮叨叨地用方言扯着闲话,有一搭没一撘,忙碌之中又透着几分清闲。
这点点清闲突然就被打破,一人穿过大雨冲了进来,推门而进的气势凶得像是想抢劫。老板吓了一跳,连忙暂停视频站了起来,仔细一看,对方不过是个身材单薄的年轻人,手上空无一物,这才放下了心,例行公事般问道:“你好,要点什么?”
来人没回答,只抬起头来一抹脸,露出匀称的五官,一双眼黑得像是落在白纸上的墨点,定定地望着老板。老板被他看得发毛,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呃……有什么需要的吗?”
“没你事了。”夏时拧眉说了一句,转头又盯着两个正在捏小馄饨的女人看,然后赶在她们质问之前,回头又�c-h-a��了店门。
该死——夏时的心情有些懊丧。这次又是毫无所获,从那几人的身上,他什么都没“看到”。
准确来说,是关于周傥的一切,他什么都没看到——就在几分钟前,他设法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这附近,找到了杭一苇所说的工商银行。然后就以那为中心,一直在周边搜索着,寻找活人和灵,试图从他们的记忆里找到周傥的踪迹。事实上,也确实有那么几个人,他们的记忆里是有周傥的,但那往往只是一些没有作用的掠影,是瞬间的截图或者短视频,能给出的信息量少到可以忽略不计,根本不足以用来分析和判断周傥的去向。
而更多的,则是像馄饨店里那些人一样,忆海之中无数人影来来去去,周傥或是不在其列或是隐没其中,连个清晰的侧脸都没有留下。
这让夏时有些焦躁。
“早知道就想办法把他的脸搞帅一点了。”他咕哝着,冒雨站在人行道上,东张西望,视线像是扫描仪,从行人的脸上一一掠过,在视线交错的瞬间,完成粗览、截取、细读、搜寻等一系列的步骤,庞大繁杂且无用的信息量海水一般不断地涌入,一浪一浪地撞在脑壳上,让他本来就因为高频率工作而隐隐作痛的脑袋更加沉重。
夏时摸了摸怀里已经有些淋湿的书,不确定是不是该在这糟糕的天气里动用这种纸质的力量。就在此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那是一个刚从公厕里走出来的中年男子,单手捂着肚子,一副很不适的样子。夏时本来只淡淡扫了一下,却出乎意料地在这浅浅的一眼中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是周傥。模样狼狈、神情仓惶,在这位大叔捂着肚子正准备冲进公厕的时候,抢在他的前面率先闯了进去,还当着他面直接摔上了整个男厕的大门。这位大叔当时还拿手推了,结果不知道里面是被锁上了还是怎样,根本推不开。
“有病啊!”那大叔拿脚踹着门,火冒三丈地骂了一句,又实在挨不住腹痛,只好转身去找别的厕所,走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
阅读到此为止,夏时的脸色不太好看。
那个男人什么都没有看到,但阅读过这一切的夏时却看得很清楚。
在周傥冲进公厕的刹那,他的背后,正浮着一道白色的影子。
第77章 PS就是那种总觉得不能不装但实际真的装了好像也不怎么用的软件
狭小的隔间里,周傥正在苦笑。
即使隔着门板,他依然能感受到那在外面徘徊不去的刺骨寒气,低头从下方的门缝里望出去,能看到一双赤裸的、伤痕累累的脚正在门外来回走动,明明是悬空的,然而每一步落下,都会留下一个脏兮兮的血脚印。
周傥调整了一下姿势,试图看得更清楚些,冷不丁一个脑袋突然出现在了门缝里——亡灵将身体扭曲成了不可思议的姿势,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透过门缝面无表情地望了进来,恰好与周傥对视。周傥吓了一跳,赶紧把身体缩了回去,缓了一缓,唇边又是苦笑。
诶,难得单独遇到这种情况,感觉有点棘手了。
其实周傥也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招惹上这个亡灵的。他明明只是好端端地在路上走,偶然看到有抱孩子的年轻妈妈没带伞,就好心地把自己的伞递了出去,结果那年轻妈妈是抱着宝宝开心地走掉了,他自己却被不知道何时冒出来的亡灵缠上了——
“你又看上那个女人了是不是!”她嘶吼着,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披散的头发无风而狂舞,�j-ian��通红一片,满是恨意,“那个孩子是你的是不是!我就知道,你说到底还是想要孩子!你想过我没有,你对得起我吗!”
周傥一头雾水,只当她是认错了人,一开始还试图和她讲道理。直到胳膊被愤怒的亡灵抓了一击,爬上五道冒着黑气的血痕,他才意识到,跟疯子,讲道理是没有前途的。
于是他只能跑。冒着大雨在小巷里七拐八绕不住穿梭,以期甩掉身后纠缠不休的亡灵。厚重的雨幕总时不时会让他产生一种已经安全的错觉,然而下一秒,一只撕裂雨水猛然刺出的手臂就会让他知道,他依然是被紧追不放的猎物。
他试图回忆起夏时教给他的诸般技巧,然而大脑都被雨水泡糊涂了,思来想去,只记得一条“实在不行躲厕所去,脏一点的那种。民间传说鬼怕秽物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对比较强的灵作用也比较有限就是了。”
“可我要是躲进去了,不就是被困在里面了吗?总不能坐以待毙吧。”他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回应的,心里还想着如果对方敢说要他扔屎球当武器的话,他立刻二话不说辞职走人。然后就听夏时说道:“谁让你坐以待毙了?你就坐那儿,给我打电话,我会来救你的,明白吗?”
他说这话时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很平静,却字字皆透着毋庸置疑。明明看着才不过十五六岁的人,却意外得有信服力。
于是周傥就把话记下了,一直记到了现在。而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不管是他还是夏时,都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万一躲着的时候,没带手机怎么办?
门外传来砰砰的声音,薄薄的门板上开始结霜。周傥脸上苦笑更甚,看来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他确认似地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摇了摇头,随即再次往下看去,门缝外却不见了那双满是伤痕的脚。周傥微微一怔,旋即叹了口气,缓缓坐直身子。
“既然不在下面的话……”他喃喃着,抬起头来,“那就只能在上面了吧。”
一滴污血正从上方落下,滴在白色的瓷砖上,留下刺目的痕迹。
周傥呵出一口白色的雾气,与那个扭曲着关节攀在隔间上方的亡灵面面相觑。唇角一弯,他笑得有些无奈,眸�c-h-a��开始加深:“我真不记得我得罪过你。真的不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吗?”
亡灵的双眼一翻,将一对瞳仁翻到了眼睛里面,只用两个充血的白眼球默然相对,以此作为了对周傥建议的回答。周傥只得再叹一口气:“好吧,拒绝催眠。看来我们得想个别的办法来沟通了。”
然而那亡灵明摆着没想沟通。她用雷霆般的一跃和劈头抓来的利爪告诉周傥,老娘只想要你的命。
“你这个负心汉!”她哭喊着,声音凄厉如裂帛,“我为你做了那么多!”
“问题是我根本就没见过你啊!”周傥叫着,仓皇避开亡灵的一击,然后赶在她再次扑来之前打开隔间门冲了出去,刚奔到男厕门口便见到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手脚摊开宛如蜘蛛,牢牢地扒住了两边的门框,拦在他的身前。
“夫君……”那亡灵哀哀叫着,抬起头来。她是头冲下背对着周傥扒在门上的,这一抬头,效果简直惊悚,即便是跟着夏时见过世面的周傥,一时间也觉得心脏有点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