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只雏鸟却太能折腾,不肯乖乖地待在自己的窝里,非要折腾着出现在他的眼前,挥动着刚刚长出绒毛的翅膀笨拙而又艰难地一下一下挥动着,那架势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会噗通一下掉下去,或者是一头撞到树干上,让他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那种感觉就像是,那么小小的、娇弱而又笨拙的小家伙,如果不看着,不时刻注意着,根本活不了多久。
就是因为这种微妙的理由,那孩子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看上一眼。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在意了。
……
“是,我不喜欢您。”
这个回答让他第一次正眼去看那个少年。
明明自己一无所有寄人篱下,明明只要知道顺着他的意思答应下来,等着自己的就是从最底层一跃为众人之上的翻天覆地的未来,可是那个少年一点都没有犹豫地拒绝了他。
他倒不是生气,也不觉得什么难堪,只是有些想不透。
他一直以为这是个让他一眼就看得透的柔弱的小家伙,此刻却是让他想不透那小脑子瓜里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是他看得出来,这孩子虽然说着不喜欢,但是其实还是喜欢他的。
少年那双漆黑的眸子每次看着他的时候,总是亮亮的,看着他的眼神都像是在发光。
他觉得,这样其实应该是叫做喜欢吧?
他想。
明明喜欢偏偏嘴上又要说不喜欢,小孩子的心思真是难猜。
虽然后来他才知道,那孩子喜欢的,其实是他这张脸。
洛宾告诉他,就是那种看到别人长得好看就要多看两眼的颜控。
就像是后来,那个死小孩看莎乐美看得目不转睛,就像是第一次看到他一样,眼睛亮得像是在发光。
……他突然觉得那绝对不是喜欢一个人的眼神。
……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在过去就和这个少年有着不轻的交集和牵绊。但是就算是在还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开始在意。
说什么命运注定的轨迹,他从来不信。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那些文人所说的,人类趋光的本能。
他不知道什么是趋光的本能,但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总是下意识地去追寻那孩子的所在地。
少年似乎不喜欢黑的地方,他所在的地方总是很明亮,仿佛是在明亮的地方待久了,那光渗透融化在了他身体里,所以,就算身处暗淡的地方,那孩子笑起来的时候他自己就像是在发着光,那暗淡之所中,唯独他是明亮的。
他一直是安于黑暗的,他还记得年幼时在那颗星球上的日日夜夜。
他不喜欢白日,因为白日就意味着危险和死亡,那些r_ou_食x_ing的怪物总是在白日狩猎活动,而且白日太亮,太容易暴露行踪,他曾经无数次在白日看着身边的同伴成为那些怪物的r_ou_食。
只有黑夜对他来说才是安全的,漆黑而无光的夜里,黑暗包围着他让他像是融化在黑暗之中,他只要安安静静地待着,就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他、攻击他,那些r_ou_食的怪兽也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正好相反,他待在黑暗之中,从猎物变成狩猎者,轻易地就能击杀任何试图靠近他的东西。
战争,其实和当初在狩猎场上的猎杀是一样的。
只不过是将怪物换成了人。
静默于黑暗中已经是成了一张习惯,他习惯x_ing地潜伏在黑暗里,像是狩猎一般紧盯着他的猎物。
然后,一击必杀。
他的敌人都说他就像是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凶残的野兽。
他的下属曾因此很生气,说这是对他的侮辱,但是他不觉得那是侮辱。
因为他知道,那些人说的,就是事实。
他本就是一头从黑暗中来的凶兽。
正因为如此,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喜欢太亮的地方的。
正是因为这样觉得,他才对那些人说着什么向往光明是人类的本能这之类的话不置可否。
后来他才知道,所谓亮的地方,并不代表那里就是光明之处,而所谓的光,指的也不是阳光。
哪怕是在黑夜之中,当被他搂在怀中的少年对他笑的时候,他就觉得,四周的一切都仿佛亮了起来。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错觉,只是那个已经不在了的王女曾经一边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将金色的长发梳理到耳后,一边懒洋洋地斜他一眼,说了一句话。
亮起来的大概是你的心吧。
金发的王女面部表情看起来半是吐槽半是嘲讽一般地说着。
她眯着眼,懒洋洋地靠在那里,他看到她眼角的余光轻轻地在对面那架雪白的钢琴上掠过。
他是不喜欢她的。
并不是因为这位王女总喜欢当众缠着他,向他表达爱意——她就这么真真假假地缠了他几十年,他不觉得高兴,也不觉得厌烦,一定要说的话,是无感。
他对这位王女的感情平静得就像是一汪死水,一点涟漪都带不起,无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无论是讨厌还是不讨厌,什么都没有。
不喜欢到甚至于厌烦,那是之后的事情的。
在看到她看着少年的眼神的时候,他心里就开始不舒服了起来。而后,这种不舒服越来越大,渐渐变成了不喜欢,再又继续变成了厌烦。
他不喜欢莎乐美看着缪特的眼神,他不喜欢看到那个女人对缪特笑,那个女人的一句话、碰触缪特的一根手指,都开始让他感到无比的厌烦。
特洛尔,这么多年来,你第一次看到我。
莎乐美慵懒地用手臂枕着下巴,她看着他的眼神似笑非笑。
他知道她话中的意思,这么多年来,他从来都只是用眼看着她,就像是看着路边的一Cao一木,从未真正的看过她这个人。
你大概不知道,你看着我的眼神有多可怕。
她笑着说,可是她弯起的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她说,特洛尔,如果你这样的眼神被缪特看到了,会怎么样?
她说到这里,突然放声大笑。
她说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她,他又何尝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女人失控的模样。
他知道她是厌恶他的,大概是从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天起,别人看到的都是她对他的另眼相待和恋慕,可是他看到的只有她看着他时候眼底的冰冷。
真好啊。
那个女人这么说。
你有他在身边……
她妩媚而细长的眼眯着,盛开的美丽花瓣之后隐藏着的却是凋零后的寂静。
她说,你有那孩子在身边,就不会变得和我一样。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那个女人。
那之后不久,那个女人就在那颗被火焰吞噬毁灭的星球上化为灰烬。
…………
“你是选择追寻过去的秘密,还是和那孩子在一起的未来?”
说出这句话的那个部下大概一直都觉得他想要揭开秘密是为了复仇,是因为憎恨那个幕后主使,憎恨到无论如何都要将其找出来报复回去的地步。
其实并非如此。
他从未觉得自己年幼时的生活有多残酷,自然也不会有恨,更没有想要什么复仇。
他只不过是不喜欢有一只手在幕后cao纵着自己,那令人如鲠在喉。
不是为了什么复仇,纯粹只是想要斩断那只试图钳制住他的手。
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意志,谁都不行。
只是,他所谓的意志,在一眼看到培养室里过去的影像一瞬间彻底崩塌溃坏。
他很少有什么强烈的感情,可是在那一刻,他恨极了那个人。
那个有着和他一样的面孔的男人将他曾经最丑陋的一切赤裸裸地暴露在那孩子的面前。
【特洛尔,如果你这样的眼神被缪特看到了,会怎么样?】
他不敢去想。
他小心翼翼地将心底那个丑陋的恶魔藏起来,藏得谁都看不到。
他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唯独不想让那孩子看到那样的自己。
…………
特洛尔?
那是一头只配在黑夜中待着的凶残野兽。
所有人都这么说着,而事实其实也是如此。
他只需要安静地待在黑暗中,从开始,现在,然后一直到最后。
生于黑暗,长于黑暗,终于黑暗。
那本该是他命运的轨迹。
只是这所谓的轨迹却意外地转了弯,静静地潜伏于黑暗中的怪物意外看到了一点微光,或许是因为好奇、或许是因为其他、也或许是所谓的本能,它走向了那点微光的方向,不知不觉之中,就走到了光芒之下。
那小小的光球太轻、太柔弱,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它想要碰触它,就只能小心地收起锋利的爪牙,敛起浑身的戾气和血腥。
它趴在那里,守在那个小小的光球旁边。
它安静地趴在地上,眯着眼享受着那从未曾感受到的光芒,还有落在它身上的温暖。
………………
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他想他的确是已经疯了。
当歼星炮的炮火轰开帝星的大门的那一刻,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后果、责难、未来,一切都消失在他的脑海中。
到那孩子身边去。
那是他当时唯一也是全部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