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广众之下,他就不信那个女人还敢闹。
果然被人围着,女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远远地瞪了程净一眼,不情不愿地上了车。
程净面无表情地看着车开走,之前一直躲着的制片终于敢过来了,一脸事情已经解决了的样子,跟程净寒暄。
程净有些疲惫,懒得再应付,不冷不淡地客气了几句,转身往马路对面走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着跟在身后的江川:“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江川一脸正经:“我给你弄吃的了呀。”
“喏。”他将手里打包好的蛋炒饭举了起来,“这是两人份,我也一直没吃呢。”
程净看着蛋炒饭,想了想,弄明白烟雾报警器为什么会响起来,目光闪了一下,嘴角勾起来:“江川,谢谢你。”
他伸手接过打包盒。
“谢什么呀。”江川把双手放在脑袋后面,优哉游哉的,“我就在厨房炒了碗饭,又没杀人放火的,良民一个!”
程净笑:“嗯,良民。”
两个人在路边找了家可以坐的n_ai茶店,又点了两杯饮料便吃了起来。期间程宇民打过来电话,程净直接挂断。反复几次之后,他才接听,声音冷冷的:“我不想回去。”
程宇民道:“程净,你这次闹得太过分了,还要怎么闹下去?”
“爸爸,我跟您闹过什么?”程净一脸平静,“我要求过您来接我放学吗?我要求过您在家陪我一整天吗?我要求过您将我当病人一样好好照顾过吗?今天的事,无论怎样我都不会道歉。”
程宇民沉默了一会儿,重重地叹着气。
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无话可说的,程净悲哀地想。
程宇民的叹息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旁边还有别人请示工作的声音。程净的喉结动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爸爸,今天是元宵节,我哪儿也不去。我已经不记得西塘口的花灯会是什么样子了,我想再看看……和江川一起。”
听到自己的名字,江川顿住吃饭的动作。
两个人四目相对,程宇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小净,晚上爸爸过去找你。”
电话挂断了。
程净颓然地放下手机,却一口饭都吃不下。他拿起饮料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刚刚入喉,胃里一阵痉挛,他直接吐了出来。手里的饮料杯也拿不稳,啪嗒掉到了地上。
他下意识抽纸巾,另一只手却猛然打翻了饭盒。
这一连串的意外引得店里其他人纷纷看过来。
江川瞪眼,站起来隔着桌子按住程净的肩膀,一脸担忧:“程净你怎么了?”
程净眼神发愣地看着手里的纸巾,半晌反应过来,抬头无助地看着江川,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声音低哑:“对、对不起……我……对不起……”
他竟然在公共场合犯病了。
以为好得差不多的抑郁症,突然又犯了。
还是在白天。
服务员走过来询问,江川将连衣帽给程净戴上,遮住了程净的脸,说道:“我朋友突然不舒服,对不起啊这里我会弄干净。”
“不用麻烦。”服务员尴尬笑了笑,“要不要送你朋友去医院,他看起来有点……”
本来出门就是意外,程净的药盒没带在身上。江川挡住店里其他人的视线,低声在程净耳边问:“能撑得住吗,要不要现在离开这里?”
程净点了点头,起身往外走。
江川也顾不得吃饭了,连声跟服务员说抱歉,跟上了程净。
好在今天冷,穿的是宽松舒适的厚外套,连衣帽足够大,可以完全挡住程净的脸。他低着头,一路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江川伸手拉住程净,拐进了旁边无人的小巷。他在角落里将人圈住,手忙脚乱地把打火机和香烟掏出来,说道:“程净对不起,我不收你烟了,你想抽就抽。”
他虽然了解了一点抑郁症的情况,但这个病本来就因人而异。更何况之前程净一直很克制,今天是突然受了刺激才会这样失控。
程净没有接过打火机和香烟,头埋在男生的胸口。泪腺神经跟麻痹了一下无法感知和控制,眼泪唰唰地落,他想要说什么,能够发出来的声音却只剩下男生的名字:“江川……”
“我在,”江川连连应声,“我在的,程净。”
这一刻犹如灵魂出窍,身体里所有的感知和反应都无法控制。程净抬起头,看向江川。
那双一贯沉静如脉脉深泉的眼睛仿佛是雨后的积潭,枯枝败叶飘在水上,萧瑟又无助的模样。
江川浑身一震,一只手环住男生的腰,另一只手去试男生的眼泪。眼泪滚烫,汩汩地流。他小心翼翼地擦拭,一遍又一遍。
原来抑郁症真正发作起来是这个样子……原来过去程净遭遇的是这样无助的时刻……江川感觉手和脚变得和心脏一样软绵,只想将男生包裹起来,包裹在温柔的世界里。他低头,吻着男生的眼睛,吻着那些不受控制落下的眼泪。
“程净,”他轻抚男生的后背,像轻抚一只受伤的小猫,“我以后不会让你这样难过的……我不会让你再这样难过了。”
过了会儿程净不哭了,情绪却始终没有缓过去,浑身也使不上力。靳敏打过来电话,江川没敢接,挂断了之后发了一条短信,然后扶着程净走出去打车。
程净的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一直将脸藏在连衣帽里头。到了家,江川翻出抗抑郁的药喂程净吃了,然后让程净睡觉。
他给程净的医生打电话,还没说完靳敏和江星就回来了。江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头看床上的男生侧身朝里躺,眼睛乖乖闭着,便轻声出门,拉着靳敏下楼。
“星子你别去打扰程净。”江川看了江星一眼,然后也不用靳敏逼问,直接把上午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靳敏叹气。
她听说江川竟然带着混混抢别人节目组的设备,格外震惊。当时景区里看热闹的熟人只认得江川,所以都过来找她问八卦。靳敏哪里知道出了什么事,后来见派出所的所长和景区主任都回来了,听说不会追究,这才放了心,赶紧跟江川联系。
此时说到程宇民要过来,靳敏又疑惑了:“到底出什么事了?听别人说那个女明星是程净的后妈,可她不是一直没传出结婚的消息么?”
“嘘。”尽管已经在楼下,江川还是忍不住放低了声音,“哪儿是什么后妈呀,那女的是小三儿。程净他爸妈还没离婚呢,她就赶着生了个孩子,逼得程净妈妈自杀了。”
靳敏不是个心狠的,乍听之下瞪眼说道:“你别瞎说!”
江川莫名笑了笑:“妈,那女的就是程桐的妈妈……您也别看程桐那么乖,都是程净教的,跟那女的没有半点关系。”
谢嘉雨自小住在这条街上。虽然靳敏是后来嫁过来的,但那会儿家中还有长辈,她多少跟谢嘉雨有过几次照面。更何况两家小孩以前还有过交集,江川不记得,靳敏可是记得很清楚的。
她不信有人会干出这种事,但又没有立场反驳,半晌叹了口气,也不去责怪江川跟混混们在一块儿的事了,叮嘱兄妹俩在家里好好照顾程净,自个儿又赶回了饭店。
江川抱起一直闷声不吭的江星,把小姑娘栽在大门口,说道:“你在旁边憋着什么气儿呢,放出来让哥闻闻臭不臭。”
“哥你真恶心。”江星翻了个大白眼。
江川笑,抱着小姑娘没撒手,弯腰自身后将下巴搁在人家肩膀上,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喜欢你程净哥哥,可你这会儿真别去打扰他……他不想被人看见自己难过的样子。”
江星望着街道尽头无云的天空,忽然说道:“哥,你知道大卫·霍克尼吗?”
江川:“那是谁?”
江星:“……那你知道卡拉瓦乔吗?”
江川:“宝贝儿你太看得起你哥的文化水平了,这名字听着一个比一个拗口啊。”
江星:“达·芬奇你总知道的吧?”
江川:“嗯,这个知道,小学课本上画j-i蛋的那个。”
江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们都不在意x_ing别。”
江川反应过来,自上而下看着小姑娘白净的侧脸,心情有些复杂。
“哥,不要乱开这种玩笑了。”江星转身抬头,认真说道,“你既然跟程净哥哥在一起,就不要开这种玩笑,哪怕是跟女生也不要。”
江川看着她。
十二岁的姑娘,小时候无数次休克都抢救回来了。那时候喝n_ai总吐,他在旁边帮着擦嘴,温着n_ai瓶的水稍微凉了就赶紧换。长大了一点,稍不顺心就翻白眼掐人。靳敏背地里说他把妹妹惯出了坏毛病,他梗着脖子说:“脾气哪里坏了,星子好着呢。”
后来小丫头不掐别人了,只管逮着他下狠手掐,掐得他鬼哭狼嚎。再后来小丫头就爱上了画画,能在画板前坐一天,安静的模样还挺淑女的。
原来妹妹已经长大了。
江川伸手在小姑娘的鼻尖上刮了一下,笑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星道:“我问程净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