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们那层,在顶楼,但大家还是都跑了,结果跑下来没看见你人!你赶紧下来吧,我这儿看着楼顶都好大的烟!”
我回头看沙发,我睡的时候右耳压在下面,左耳竟然一点声音都没听到吗……
我说好,我马上下来!想了想又问:“你现在和季诗他们在一块吗?”
“嗯嗯,他们刚刚也下来了,你快点儿啊!消防车都快到了!”
我背上背包,下意识从玻璃楼道那儿往下走,回想过来觉得不对,又掉头去了安全楼梯,火势并不会那么快蔓延到我这里,但是忽然整栋大楼都没人了还是会让人有点紧张,可能是走得太快,停下来歇口气时忽然就一阵天旋地转,我抓住旁边的扶手,脚下的楼梯还在不停地转,感觉自己像个旋转的陀螺。
休息了一下稍微好了一点儿,刚要接着赶路,安全楼道的灯忽然开始闪,之前还觉得没有任何异样的楼层这会儿已经能闻见隐隐的烟味。
手机又忽然响起来,老实讲塞林格的《巨浪》在这种情形下听到还真让人紧张到心跳加剧。
电话是笑笑打来的,我有点诧异:“喂,笑笑,怎么了?”
“迟南,你有没有看见塞林格啊?!他好像没在下面,我们打他手机也没人接!”
我猛然想起来,塞林格一直在录音间里,很有可能压根没听见火警!
还真是要在大火中创作了啊!当初胡乱立什么FLAG啊!!
我挂了电话往楼上飞奔,还好虽然能闻见烟的味道,烟雾还没漫到这层楼,好在大概是走得急,大棚的门都没锁,我冲进录音间,却见里面没人,只有我的歌在循环,是从被不小心压在便当盒下的手机里传来的。
所以他其实是听见火警后离开了?
我也没时间多想,揣上手机,离开排练棚前想到棚子里好些乐器还c-h-a着电没拔,想顺手拔几个,但细看却发现乐器的c-h-a头该拔的都拔掉了。
是塞林格。
所以他肯定是走了,我的心彻底落回来,合上了乐器大棚的门:“挺住啊伙计们,消防员就来了。”
掉头下楼,这次再耽搁不得了,然而烟雾的气味加剧了那种天旋地转后恶心反胃的感觉,我不得不再次扶住扶手歇下来,就在这时上方猛地传来一声爆炸,震耳欲聋的一响,楼梯间的灯一下就黑了,我赶忙拿出手机打开,顾不上脑子里旋转得像陀螺,又匆匆下楼,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大而沉闷的响动,震动让手机一下就脱手落了下去,明亮的屏幕坠落进黑暗中,在楼下的台阶上滚了两下,忽然又停下了,我看见明亮的白色屏幕在黑暗中被一只手拾起,那个人从楼梯的缝隙看上来,微弱的白光照亮他的轮廓。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林赛哥?!!”
我加快脚步下楼,楼下手机的光在黑暗中摇晃了一下,也朝我靠近。
我们在16楼汇合,看见他我有满腔的话想说,想说为什么来找我,我马上就下去了啊!这样让我怎么原谅自己明知道左耳不行了还压着右耳睡觉!塞林格只扶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我们要快点下去,他说得那么平静坦然,反而显得我的情绪多么大惊小怪。
先前爆炸的不知道是什么,但爆炸的楼层在25楼,离我们也不能说很远,并且响了两次,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连锁反应。
黑暗中只有两只手机的光像鬼魅一样不停地晃动,我不知道塞林格为何能在黑暗中也行动如此迅速,耳朵失衡只让我不堪重负,很快我就和他落下了整段楼梯的距离,那种总是在拖累他的感觉简直令我对这样的自己怒火中烧!
塞林格停在了楼梯下方,他半明半暗的影像也在我视网膜上不停地打转,然后他忽然关掉了手机。
我的手机只够照亮眼前半米开外的距离,塞林格忽然上楼出现在我面前那感觉都显得挺突兀,他把我的手机也拿走关掉了。
“信我吗?”
我听着他近在身前的声音,与其相信自己已经靠不住的五感,好像信他是更理所当然的选择。
“那你跟着我跑,什么都别想。”他抓住我的手,说,“摔了我陪你。”
头顶又传来好像什么东西塌下来的声音,楼道里已经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烟雾,我们在黑暗中沿着楼梯奔跑,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反而再不会有天旋地转的感觉。在跟上塞林格奔跑的节奏后就发现也根本不需要看见,折转的楼梯像乐谱上一个接一个的小节,能在黑暗中也行动果断是因为他就像闭着眼在钢琴上狂奔,行云流水地飞跃那些八度,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也能准确地切换贝斯的品格,而我只要记住并配合他的节奏就好了。
脑海里很突然地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有这样一个人能一直握住你的手,即使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在完全寂静的世界里,也够说一声无所畏惧了吧。
——
后来我们在五楼遇到了往上赶的消防队员,我听见一个小伙子隔着消防头盔的面罩喊了一声:“哇塞林格!”
他只回头很激动地看了塞林格一眼,就急急忙忙跟着队友往楼上冲了,看上去不过高中毕业的年纪,见到偶像的一瞬间能感到他整个人都斗志昂然起来,哪怕塞林格都没和他说一句话。
下来后我被笑笑和海哥训了一顿,塞林格被李想和石头哥训了一顿,石头哥说林赛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啊,那是火,是火警,要是一群丧尸我才懒得管你,你就去踹吧!
塞林格说谢谢关心,我死不了。
石头哥说谁他妈关心你死活,我是关心下次演唱会我们阵容还齐不齐整,难道还要供着你的骨灰盒开演唱会啊?
塞林格笑了,说那也挺酷的,石头哥还要骂什么,塞林格说把我的骨灰洒到摇滚区吧,如果歌迷们不介意的话。
石头哥仿佛吃了一瘪一般,不再说话了。
事后李想问石头哥,说你怎么不接着骂了,石头哥抽着烟感叹,骂他有什么用啊,咱们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他,他就是哪天把自己玩死了,估计他自己还觉得挺酷的。
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塞林格并不特别看重自己的x_ing命,他是拿自己的身体当精神的容器在活的。放在容器里的东西自然不知道这件盛放自己的容器有多重要,有时候说不定还想冲出束缚,所以他飙车,他不睡觉地创作,他往着火的大楼里跑……
我看见塞林格站在人群察觉不到的地方,仰头看着楼顶的大火,整栋大楼都被疏散了,但听说还有两名维修员被困在某层楼,被困人员的家属也赶来了,在警戒线后焦急地等待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手里拧着一瓶水,怎么都拧不开瓶盖时塞林格走上前替她拧开了,女孩说了声“谢谢”,把水拿给前方焦急的母亲。
你的灵魂那么漂亮,所以它的容器也倍加重要,对我来说就像圣杯一样。像今天这样让你冒着风险来找我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三个小时后浓烟终于得到控制,被困人员也被救出,剃着板寸的消防员小伙子满脸灰和水,走下来时看见LOTUS全员等在那里,感动到像孩子一样哭出来。
我听着他的哭泣声忽远忽近,良久才确信,真的只有右耳听得见了。
可能因为今天发生的一切,种种不幸中的万幸,似乎不太痛苦就接受了左耳终于完全丧失听力的事实。世界上总是美好的事和不幸的事同时发生,幸福的能量是守恒的,在我倒霉的时候,一定有人忽然获得幸福。甚至我也可能会被他的幸福传染到,在倒霉的时候感到一丝安慰和美好。
合影后塞林格朝我走过来:“火警那么大怎么没听见?”
我说可能因为戴着耳机吧。
他看着我的耳朵,以那种毫不含蓄的目光,我心想再看下去我耳朵都要紧张死了,会不会突然给面子地好起来?
自然不可能,顶多会害羞吧~
我说我耳朵还好,老样子。
“你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他走到我身边坐下。
仿佛是巧合,他坐在我左侧,四周还有些喧闹,使得我听他说话变得十分困难,必须竖起耳朵。我说:“明天不是有通告吗?”
“只是个电台节目,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此刻我们坐在楼下的花台,旁边是上下的楼梯,进进出出的人从我旁边擦过,我便趁机往左边挪了挪,塞林格侧头看着我,因为我坐到了几乎贴着他的距离,才能更方便听到他说话又不引起他的怀疑。
他看我的时候我其实有点担心,担心他会往旁边让,但是这个担心没有发生,除了庆幸,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隐蔽的快乐,只因为他没有要与我拉开距离。
“谢谢你上来找我,林赛哥,”我说,“还有刚刚跑得很过瘾!”
塞林格说你怕吗?
可能是坐得近了,连看到他的酒窝都很冲击似的:“刚开始有点儿吧,怕就我一个人摔不够,还要连累你也摔得鼻青脸肿。”
“要摔当然是两个人一起摔,不摔就谁也不会摔。”塞林格说,“高中时学校也发生过火灾,不晓得是哪些人在教室里烧书,课桌烧起来都不知道就自己走了,我在天台睡觉,所有人都走了,就我一个人睡到晚上才醒,还是被火吵醒的,那时也怕得要命,什么都看不见就往楼梯下飞奔,感觉自己像在飞,跑出来看见身后的火海,竟然觉得自己涅槃了。”
我想象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很壮丽。
“为什么会一个人在天台睡觉?”我问。
“因为睁开眼就可以看到天空。”
这个答案不靠谱,在cao场上睡睁开眼也能看到天空,但是他只是想一个人看着云朵和星星,在一个远离喧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