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和下腹开始无来由地泛着虚热,骆迁动着有些干涩的喉结左右变换了几次姿势,却丝毫没有缓解的倾向。
颇为烦躁地扯开领口,他拖着沉重步子一点点蹭到洗手间,躬身向下一遍遍地洗脸。
冰冷液体滑过皮肤,他就那么任水龙头开着,听着哗啦水声一动不动。
不知滞了多久,当他终究关掉水龙头时,耳畔却捕捉到一阵不算清晰的呼唤声。
带着那满头冰水,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半晌,他辨识出,什么人正在楼下唤着他名字。
☆、激流02(二更)
邵彦东一向不信直觉这种无根无据的东西。
任何一个公司同事,甚至是跟自己十分熟络的秦晴不接他电话或是不回他消息,他都不会有像现在这种莫名的不自在感。
对骆迁的关切和对其他人的有什么不同邵彦东倒是没时间细究。
但今日确实第一次,他心下有种隐隐的,虽然没那么强烈却仍然时不时叫嚣的焦虑感。
而正是这种无来由的细腻感触促使他驱车前去骆迁家附近探寻究竟。
抵达骆迁楼下,邵彦东才挫败地意识到即便他那天看到骆迁进了哪个楼道也不知道对方住几层——
况且对方没接手机也不代表对方就老老实实回了家。
坐在车里得空思考,邵彦东才鲜明地感到自己的反常——
像这种没头没脑全凭直觉的行为,他自认为早在很久前就已经成功摒弃。
他一向遵循逻辑行事,不越轨,不冲动,本本分分地坚持自己那条不算宽敞却也十分坦荡的稳路。
于是在一片黑暗中,他本想再掏出手机以一种相对有逻辑可循的方式重新拨次电话,却被另一种更强烈的念向驱使着。
握着手机看了半天,他终究放弃地将手机塞回口袋,熄了火锁了车,他没入夜色,靠着车身仰头向那不算高的破旧建筑张望。
这栋楼在家的住户似乎不多。
寥寥无几的亮灯窗口让整片街道更加黯淡。
邵彦东双手插兜就那么观望了一会儿,渐渐意识到先前那抹盘旋的念向越发强烈起来。
皱着眉在寂静中等待了一会儿,他盯着其中一间亮着微光的窗口,张口便唤了一句:
“骆迁!”
洪亮的呼唤声一瞬若石块坠入静水般将那寂静之夜激得泛起层层涟漪。
邵彦东立在夜风中一动不动,视线在那几个亮灯的窗口来回跃动,想搞清到底哪一个会有人出来应。
对于骆迁在不在家的假设他已经完全不顾及。
此刻的他只知道,什么力量牵引着他让他无法离开。
——对方就在这儿,没有离开。
话音落下许久,上方也没有哪家住户有反应。
邵彦东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便又在寂夜中发出第二声呼唤。
而这句叫声落下没多久,邵彦东便感到口袋手机一阵震动。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立刻接起来抵在耳畔:“骆迁?”
“邵先生。”对方声音听起来像是蒙了层布,显得离手机有段距离。
“你在哪儿?”攥紧手机,邵彦东表情凝重,视线汇在面前建筑的楼道口。
这话落下,大概得有半分钟骆迁才回应:“我……在家。”
“1门么?几层?”
“二层左手边。”
闻声,邵彦东朝对方所说的窗口瞄了眼——
那边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
将手机换了个耳朵,邵彦东继续询问道:“你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嗯。”
“有事么?”
“……”
“骆迁?”
“没什么事。”
“是么。”邵彦东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挫败,“又是‘没什么事’?”
“……”
“我跟你说过不是么,遇到事儿不用客气,跟我说,我看看能不能帮忙。”
“……”
“行了,你开个门吧,我到门口了。”
邵彦东说完这句话,骆迁那边又是一阵绵长沉默。
为了确定电话还通着,邵彦东忍不住拿开手机瞟了眼屏幕,确定还连线才重新将手机抵回耳畔。
等了得有将近十分钟,那黄色的老式木门才发出一声干瘪而痛苦的吱呀声。
邵彦东看着门口捏着冒出荧光的手机垂眸而立的骆迁,快速打量着对方全身——
光从对方相对整齐的衣衫上,他看不出有什么打斗痕迹,便也放心地排除对方再次卷入街头斗殴事件的可能。
缓步迈入房门,他按断了电话,抬眸扫了眼骆迁家的摆设。
这是间相当小的屋子,除了独立卫生间,其余所有房间直接来了个干脆的“众合一”,客厅就是卧室,就是厨房,就是书房,就是餐厅……
对方那张看上去硬邦邦的床铺不远处就是炉灶,略显凌乱的屋子地面上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纸箱子,看上去像是要搬家。
关了门,屋子迅速一片漆黑。
邵彦东尴尬地站在屋子中央,左右环视了一圈也没找到电灯开关,只得冲身前骆迁开口:“怎么不开灯?”
“拉绳断了。”骆迁仰头看了眼天花板上那孤零零悬挂的电灯泡,“没来得及修,抱歉了。”
黑灯瞎火的,邵彦东压根连灯都看不清在哪儿,只得沉声应了一句:“哦,没事。”
“外面还算亮。”骆迁走到房间唯一的一个窗口,开了窗子,“有点光。”
邵彦东:“……”
大致知道骆迁平时都是怎么将就的,邵彦东适时停了口,不打算再谈开灯的话题,只是陪对方一同立在黑暗中。
如果身为主人的对方习惯这种环境,那么他这个以客人身份存在的人便没理由发表意见。
两人又在一片漆黑中立了一会儿。
虽然眼眸渐渐适应了黑暗,房子里的家具轮廓也稍微清晰了些,但邵彦东还是有些不习惯那种沉寂:“骆迁。”
“……”
“你打电话,有什么事情?”
邵彦东知道骆迁就站在他身前不到两步。
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回应,他忍不住迈步上前,伸手探上对方肩膀习惯性地拍了拍,调侃道:“我人都来了,你打算让我就这么回去?”
手力不大,但邵彦东注意到自己拍上骆迁瞬间,身前男人控制不住地抽了下身体,唇角泄出一阵不易察觉的抽吸声。
当即滞了动作,邵彦东抽回了手,垂眸努力在那一片漆黑中观察着对方。
片刻后,他道:“你打架了?”
“……”
光从对方的沉默,邵彦东便知道自己没猜错。
“是不是打架了?”
“……”
“又遇到找事的了?”
“……”
“骆迁,你——”
后面一句询问的话他还没问出来,耳畔便传来一阵低低的,极度克制的抽噎声。
讶异地睁大眼,邵彦东僵在那一片漆黑中,屏息聆听着。
对方十分小心地,努力地控制着鼻息,却无论如何没办法压制住所有的声音。
邵彦东忽的想到那天在公司洗手间第一次见到骆迁落泪的情形。
此刻虽然看不清对方面容,但他能想象这要强的小子极力克制的痛苦模样。
忍不住便跨步向前想像之前那样安慰性地给对方一个能发泄的胸膛,但面前男人却相当及时地伸手抵上他肩膀,十分决绝地将他制止在一步外。
邵彦东能感到肩头骆迁手掌的颤动。
半晌,他就那么站着,由着对方愿,没再靠近。
而面前骆迁也渐渐撤开手,转身快步向洗手间迈去。
邵彦东很快便听到一阵激烈的水声。
立在那狭小空间,他明白对方大概又遇到和先前类似的斗殴事件。
又在客厅中逗留了一阵子,邵彦东缓步迈到洗手间门前,借着视野残光,辨识着那在水龙头前用相当野蛮的动作洗着脸的骆迁。
邵彦东不认为自己会是随随便便因为什么事情触动的人。
但眼前男人却数次让他感到心口泛起不可控制的刺痛。
安静地靠着门沿,邵彦东视线始终笼在那模糊的身影上,心下五味杂陈。
不知过了多久,骆迁终究停了动作,双臂撑着洗手池沿,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一片寂静中,邵彦东甚至能听到水滴从对方面上滑下落入洗手池的声音。
双方被一抹沉默笼罩着。
不知过了多久,邵彦东才听到骆迁带着浓重鼻音的声线:“说真的,邵先生,你没必要的。”
“……”邵彦东盯着对方背影,一阵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