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恶狠狠地用视线来回刮蹭了骆迁一会儿,邵远升才沉着气转向顾宇锋:“问你话呢,他怎么在这儿?”
顾宇锋表情一直很淡然,他镇定地看着邵远升,平静解释道:“他过来看看老邵。”
“这儿不需要他看。”邵远升就仿佛骆迁不在场,从头到尾都没再正眼看骆迁一次,“他看了我哥也不会现在就醒。”
骆迁的视线在邵家几个人身上来回跃动,很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邵彦东毕竟是这些人的家人,骆迁知道,邵彦东身上那些他喜欢的特质多多少少都是从这些人身上继承来的,此刻,他正在努力从这些人身上搜寻那些自己能接受的立足点。
“老邵今天醒不醒骆迁确实帮不了忙,但如果老邵今天醒了,骆迁在场就能帮老邵稳定情绪。”
顾宇锋知道有些事情一旦产生偏见就会钻牛角尖。
邵家已经潜意识里给骆迁贴了标签,那么无论他说什么,只要那个标签还在,他的声音就不可能真正被听见。
邵远升知道顾宇锋说得有道理,但内心的怒意让他没办法当面跟对方承认。
尤其是他心下对亲哥的愧疚相当强烈,任何提醒他邵彦东车祸前情形的人和事都让他感到无比厌烦。
没打算跟顾宇锋争辩,此刻相对冷静的邵远升通过血的教训明白无理而争在这种场合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想让骆迁退出,邵远升明白在这种状况下让对方知难而退基本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这两个人的羁绊比他想象中还要深。
但他知道骆迁的软肋。
对方带着自卑心理的性情将是他击退对方的唯一筹码。
而他需要用的武器不是别的,正是邵彦东本人。
并未回应顾宇锋的话,邵远升终究是侧头看向骆迁。
注意到对方布满血丝的眸,他将手中的夜宵塑料袋系紧,向对方说了见面的第一句话:“骆迁,你知道我现在见到你的心情么。”
“……”沉默着望向邵远升,骆迁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以迎接对方口中可能冒出的任何侮辱性言语。
“说实话,很复杂。”绷着牙关,邵远升想尽量表现得理智。
“……”
“你以前帮过我前妻和我儿子,这件事情我忘不了,也确确实实欠你人情。”表情相当认真,邵远升盯着骆迁,一字一顿,“但如果这人情是让我哥赔上他的未来甚至性命,抱歉,我做不到。”
“……”
“关于你们的事情,我不用再说我现在什么态度你应该也清楚。”邵远升瞄了眼重症监护室里的邵彦东,苦笑一声,重新望向骆迁,“他都这样了,你还不够么?”
“……”骆迁无意识便垂下眸,先前控制着的酸意再次蔓延开来。
“你非得要我哥为你付出生命了你才能罢休是么?”邵远升看上去像是恳求,“还是干脆让我爸我妈也一起赔上性命?”缓缓走到依偎在一起的邵父邵母面前,邵远升用手指了指,“你看看他们骆迁,你看看。因为这个事情他们憔悴成什么了。”
泪水顺着面颊无声地掉落,骆迁侧着脸缓缓擦了擦,没回应。
站在一侧的顾宇锋早已注意到骆迁的情绪,但又不知在这种场合下该以什么身份来安慰对方。
“所以,算我求你了,行么,骆迁?”邵远升语速放缓,用一种像是劝说一个不懂礼数的人般无奈又怨恨的目光看着骆迁,“从今天开始,离开我哥。”
“……”骆迁站在原地,整个人始终没什么反应,像是被定住般,四肢僵硬不堪。
等了一会儿见骆迁没说话的意思,邵远升转身将夜宵放在一侧走廊的长椅上,慢慢走到骆迁跟前,开口:“告诉我,要怎么样你才愿意离开我哥?”
“……”
“让我跪下求你么?”邵远升咬着牙盯着骆迁,语气渐转讽刺,“还是我们这边必须死一个人你才能退出?”
“好。”听着对方暗藏恶意的言辞,骆迁忽的叹笑着回应。
抬头,一串泪生生自眸中坠下,但他脸色却相当冰冷:“要我离开,我确实有个条件。”
闻声,邵远升脸色微变,立在一侧一脸肃然的顾宇锋也不解地转头看向骆迁。
就那么用眼神和邵远升对峙了足足半分钟,骆迁才开口:“彦东还没醒,如果我就这么走了,他醒了就还会在意。”
眯眼看着骆迁,邵远升一边揣测着对方用意,一边道:“所以你想怎么着?”
“至少让我等他醒过来。”骆迁开口,“等他醒来,我会当面跟他正式分手。”
顾宇锋已经皱着眉完全转向骆迁,甚至想拉他一把避免他再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
“不。”邵远升看着骆迁,像是谈判般阴冷道,“你可以等他醒,但不能跟他见面。”
“……”
“有什么话你想跟我哥讲,我可以帮你传。”
“抱歉。”骆迁脸上泪痕未干,表情却相当坚定,“这要求我不能答应你。”
“……”
“如果要分手,我会跟他当面分。”骆迁侧眸望了眼玻璃另一边沉睡的邵彦东,一边压抑着心下的剧痛,一边道,“毕竟交往了这么久,就算要结束也要给他个完整的交代。”
“你觉得你的保证在我这里有任何效果么。”邵远升眯眼盯着骆迁,就仿佛在看人渣,“你跟我妈保证跟我哥分手,第二天不照样使唤他帮你做事情?”情绪已经有些压抑不住,邵远升恼怒道,“如果你遵守承诺,我哥今天就不会出这种事!”
瞬间被狠狠戳中软肋,骆迁无言地盯着邵远升,再没一句争辩。
——他知道,眼前男人在决定跟他“商议”前就做好了决定。
这场谈话,本身就是单向的,骆迁这里实际没有任何发言权。
“行了远升。”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的顾宇锋用一种客观口吻开口,“别把事情做绝了。”
“怎么做绝了?”邵远升瞄了眼顾宇锋,“比起他祸害我哥的事情,我绝在哪儿?”
“你了解老邵性格的不是么。”顾宇锋沉着脸跟对方分析,“你觉得你这么草率的把他心爱的人赶走了,他醒来能对你抱感激之心么?”
闻言,邵远升张了张口,却忽的滞住。
“截肢本身就不是小事,老邵醒来后知道这个心理上肯定一时适应不了。”一点点细致分析着,顾宇锋道,“你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失恋,还是强行让他失恋,你觉得一个人在极端环境下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邵远升微微钻了钻拳。
“我知道你们是想为老邵考虑。”顾宇锋皱眉道,“但请你们站在老邵的立场上而不是自己心里舒不舒坦的立场上。”伸手探上骆迁肩膀拍了拍,顾宇锋继续,“说实话刚开始我也挺意外他俩走在一起,但如果骆迁让老邵开心,我没什么异议。毕竟都是成人,自己对生活是什么见解,选择怎么过活都是个人自己的事情。就算是亲人朋友也无权替老邵选择,明白么?”
邵远升嗤笑一声,也闭口不言。
“你也不希望你哥因为失去骆迁而难过吧?”顾宇锋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了骆迁他可以不要他弟弟不要他父母,是么。”邵远升忽的抬头怼了一句,“我妈已经因为他的事情整天茶不思饭不想,我哥再自私也不能丢下他母亲吧,嗯?”
顾宇锋知道在这种事情上永远没法找出一个完全正确或完全错误的角度。
每个人心里的秤都不是完全相同且平等的。
“还有你。”邵远升看着骆迁,“如果我是你,我要是真伤害了我爱的人的家人,我就会退出,绝对不会像你这样死赖着不走,非得等闹出人命了才有点觉悟。”
“远升,如果你要准备抬杠,这事情就没法沟通了。”顾宇锋一字一顿。
“抬杠?”邵远升嗤笑,指了指重症监护室的玻璃,“我哥已经躺那儿了你跟我说是抬杠?”
“……”
“我告诉你顾宇锋,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再让这小子跟我哥在一起。”邵远升看骆迁的眼神像看蛆一般厌恶,“就像你说的,无论我哥怎么选择,总有一方会受伤。抱歉,我就是个自私的人,我宁愿这小子受伤——”指着骆迁的鼻子,邵远升严肃道,“——也不可能让我父母受一点委屈。现在他们分了也就难过一点点,不就谈个恋爱么,这世界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成的。但如果我爸妈因为这个身体出什么问题,我哥得后悔一辈子。”
“不要再说了。”骆迁知道多说无益,“你们谁都不用吵了。我会离开。”
他可以忍受自己被形容成毒瘤。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身份,再多加一层罪名也无妨。
但他不能为此将邵彦东也拉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