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让他本人印象深刻的却是最后一个雇主。
对方的办公地点规模很小,名字也没什么前缀,就叫“剑星事务所”。
最开始骆迁还以为这里是刚起步的小型律师事务所,雇个像他这样有些经验但也不算资质老成的调查员来充当元老级垫脚石。
本身也对自己没很高的定位,骆迁带着平常心迈入,路过几个玻璃隔间里皱眉苦干的未来潜在同事,他根据前台指引走到一间相对密封的房间。
压下门把进屋时,骆迁注意到这间房间跟外面办公隔间的巨大不同——
这屋里没窗户,天花板上有一盏发着惨淡光线的白炽灯,屋子正中是一张相当大的灰色铁桌,骆迁看着那光滑桌面,一边联想自己指尖碰触那表面时的冰冷感,一边有种迈入审讯室的错觉。
屋里没有多余摆设,除了那桌子、一把配套的铁椅子,还有桌面上简简单单的一摞文件外,没人等待也没有任何指引标志。
骆迁在角落里唯一的铁椅子上落座,一边皱眉打量整间空荡荡的屋子一边猜测是自己早到了还是面试官晚到。
15分钟过去的时候,骆迁已经觉得这莫名阴森的屋里温度有些让他不适,于是耐着性子又等了将近40分钟,他才从椅子上重新站起来准备离开。
刚把门打开时,视野中忽的冲入一个坐着轮椅面无表情的小女孩身影。
神经一颤,骆迁怔了一下,才注意到那女孩此刻正用一双看上去十分无聊的眼神打量着他。
习惯了来自陌生人各种各样的视线,骆迁并没对这女孩视线中的情绪做出任何反应,他只是友好地跟那孩子抿了抿唇,侧身便打算直接离开。
坐轮椅的女孩留着一头褐色短发,面部轮廓并不鲜明,预示着她本人真实年龄不会超过10岁,但那孩子的眼神却让骆迁感受到一股格格不入的气场——
尤其是那种类似成年女性看到丑陋物品时的不悦情绪。
正打算给华越发个短信询问面试时间有没有更改,骆迁忽的听到身边传来一阵带着讽刺意味的稚嫩|女声:“你就打算这么放弃了么?”
步履停了停,骆迁侧头朝那女孩瞄了一眼,本不确定对方在跟自己说话,但看着对方那双犀利的棕色眼眸正瞄着自己,他不禁一阵意外。
等了一会儿见骆迁未答话,女孩歪着头眯起眼:“怎么,我说话你没听到?”
脸上覆上一抹掺合着复杂情绪的笑,骆迁不解道:“你在跟我说话?”
闻言,女孩清浅一笑,直言:“看着你挺耐心,搞半天脑袋一点也不灵光。”
“……”诧异地看着女孩,骆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行了,进来吧。”女孩视线没再在骆迁身上逗留,只是操控着轮椅进了先前骆迁所在的冰冷房间,“看你思想挣扎的过程真是痛苦。”
目送女孩身影彻底没入房间,骆迁才哭笑不得地动了动腿,狐疑着跟上对方。
寻到先前的铁椅子落座,骆迁看着在大铁桌对面停下的女孩,不解道:“所以——你是我的面试官?”
女孩调整好她的轮椅面向,仍然用那种有些疲惫的视线盯着骆迁:“不算是,一定要说的话,我爸才是。”
“你爸?”
“对。”女孩身体从轮椅上微微直起来一点,“你刚才耽误不少时间,现在看看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言毕,她朝大铁桌上的那摞文件扬了扬下巴,“你是我见过的所有来面试的人里面反应最迟钝的。”
“……”
当头一棒的感觉,骆迁看着那说话毫不留情面的女孩,莫名有些感慨这家事务所的奇葩。
说实在的,他心底对那个让自己女儿来充当面试官的老板冒出一点好奇。
无言地和那女孩对视了一会儿,骆迁才起身将文件拿起在手上翻了翻。
“你说我迟钝?”苦笑了一下,骆迁过了一遍文件的大致内容,案件的调查难度和顾宇锋先前事务所接下来的比,没什么挑战性。
“一般人十五分钟左右都会出来看看是不是面试时间有问题。”女孩用一种懒得解释的口吻继续,“你比别人多用了四十多分钟。”顿了顿,她无奈道,“行动性和质疑能力欠缺。”
“……”骆迁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眉梢。
——这小屁孩是谁家的女儿?
“现在给你半小时时间。”似乎已经没有耐性再跟骆迁耗着,女孩用手指挠了挠鼻梁,道,“你能整理出来这个案件的调查思路就行了,也算你没白来一趟。”
“思路?”骆迁唇角勾了勾,“我现在就给你写一份可行性计划,需要么。”
闻言,愣了一下,女孩眯起眼似乎对骆迁的言语十分怀疑。
她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骆迁,开口:“吹牛不是优秀调查员应有的素质。”
“先入为主也不是一个面试官应有的素质。”唇角笑意愈深,骆迁耸了耸肩。
——这丫头想跟他比抬杠?呵,那可真找错人了。
跟顾宇锋混了那么久,他早学成毕业。
张了张口被骆迁那么一堵,女孩不悦的情绪更加明显。
又仔细看了骆迁一遍,她直白道:“我不喜欢笨的。”
“我不笨。”将文件收紧,骆迁已经笑得露出一排白牙。
“我也不喜欢丑的。”
“以貌取人不是良好美德小朋友。”
“我更不喜欢跟我顶嘴的。”小丫头这会儿才褪去了那小大人的气场,露出些闹别扭的情绪。
“你这是帮你爸在把关?”
“是啊。”
“所以我过关了么?”骆迁歪了歪头。
“……”闻声,女孩撅着的嘴巴几乎能挂一个油壶。
“嗯?过了么。”有点想逗逗她,骆迁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开怀之意。
“哼。”女孩皱眉,转身便费力地操控着轮椅离开。
骆迁看着对方背影远去,抱着那摞文件在原地没动。
正当他在心下觉得这次面试有点意思时,先前的前台接待员告诉他如果当天能把文件里的案件调查好,他将成为事务所的正式员工。
点头表示明白,骆迁回去,十分认真地花了一下午时间搞调查,晚上不到十点便将调查结果发到事务所留给他的邮箱里。
邮件送出还没五分钟,骆迁便接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你被录用了。
☆、暗礁05
邵彦东|突然出院的事情秦晴在事后专门给邵远升解释了一下。
本以为对方会因为邵彦东一声不吭地离开生气,但秦晴却能听出来邵远升似乎对亲哥现在任何出乎意料的行为都相当包容,甚至叮嘱秦晴要稳住自己亲哥的情绪,他要求什么就尽量满足,只要不是轻生,什么都可以。
大概能理解邵家在处理这件事情上承担的压力有多大,秦晴答应着,密切关注邵彦东的近期动向。
关于邵彦东生活自理方面,顾宇锋表示还是用假肢来替换拐杖来得方便些。
像邵彦东这种失去整条腿的情况,顾宇锋知道适应假肢什么的必然需要一定时间。
特地询问过相关价格,顾宇锋打听到假肢的价格范围波动较大,几千到几万到几十万的都有,主要区别在于假肢材质,关节连接点的选用材料也有很大影响。
在邵彦东出院后的四个月左右,顾宇锋以送邵彦东迟来的出院礼物为由,专门要拉对方去假肢公司量身定做假肢。
虽然最开始邵彦东不太情愿,但毕竟顾宇锋的心意在那儿了他也不好强硬拒绝,于是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最终尺寸搞定后,顾宇锋便让邵远升将邵彦东送回家,扔了多少票子在假肢上愣是没让邵彦东知道。
明白自己这哥们破费了不少,邵彦东强调自己只是截个肢又不是破了产变成植物人,不需要顾宇锋这样的疯狂救济。
当然,顾宇锋只是云淡风轻地表示,出院礼都不让人送,邵彦东真是越活越死板。
最终拿到假肢时,邵彦东只得全心全意地练习穿好,免得大放血的哥们儿再嘀咕他不好好生活。
邵彦东以前听说,截肢的人会有种错觉——
幻肢痛,也就是感觉失去的肢体仿佛还存在,并且末端有反复的痛意,折磨着那里残存的神经。
最开始他还不信这个邪,但回家正常睡了几天后,半夜他总是被那些绵延不断的隐痛蛰醒,几乎夜夜不得安宁。
最终他只能学着去忍受,假装没注意到身体对那丢失部分的哀悼。
顾宇锋送他的那条假肢最开始他还十分不适应,但练习了几个月后他也基本习惯,只要着装整齐,除了走路看上去有些跛脚外,似乎也和常人无异。
睡觉洗澡时确实不可避免有些麻烦,但邵彦东在经历了大半年的调整后,也终于对自己的行动力勉强有了先前的自信。
在工作上,邵彦东的认真劲没什么改变,但秦晴能感觉出来,对方对工作上出现错误的容忍度比先前小了很多。
主要体现便是他和组内人员的冲突次数与日俱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