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月荷显然也被他的打扮逗乐,“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想着自己欠着应酒歌人情,同时也确实想逗这丫头开心,骆迁便真的蹲下去让那小家伙爬到他背上,然后起身带着对方满屋子疯跑。
收敛了平日那一本正经的小大人形象,应月荷一路上奶声奶气地尖叫着“抱高高,飞高高”听得骆迁背后一阵酥麻意味。
但几秒后,想到小家伙玩完游戏还要继续坐轮椅,他心下又克制不住地一阵苦涩。
应酒歌的妻子一直在书房看书,就骆迁刚过来的时候跟骆迁温柔地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回归她的平静世界,任他们在客厅上窜下跳地打发时间。
绞尽脑汁想着各种娱乐主意,骆迁陪着这小家伙玩了好久,听到铁门门铃响的时候,应月荷还意犹未尽,非得让他背着她再跑一圈再去开门。
轻轻把小丫头放回轮椅,骆迁皱眉朝门外张望,掌心护在应月荷后脑轻缓地抚摸着:“你先等我一下,我去看看谁来了。”
“骆迁哥哥。”
“嗯?”转头,骆迁望着小姑娘,对她忽然加的那个“哥哥”十分意外。
“如果你要去——”应月荷晃着小脑袋,嘟着嘴,用一种骆迁从未见过的可爱表情哀求道,“那你能不能帮我买甜甜圈回来?”
——俗话说,聪明的女人都是会撒娇的女人。
立刻看得心下一颤,骆迁苦笑,忍不住用手勾了下她小鼻子,道:“好,等我。”
目送骆迁拿了钱包朝门口去的模样,应月荷收敛了那可怜兮兮的小表情,改成胜利的笑。
用她不算成熟的心思,却也分析得出个所以然:
大部分男人对懂得示弱的生物都会产生莫名的保护欲与好感。
——致命弱点。
没错。
重点不是“弱点”,是“致命”。
骆迁出门后才想起来自己那身滑稽的打扮,但那远远站在铁门边的人已经看见了自己,他也不好意思再硬梆梆地转身进屋。
硬着头皮朝门口走,骆迁想着也许是应酒歌家的朋友,几乎开始在心下祈祷自己这打扮不会给应家扣分时,他渐渐意识到那铁门外的面孔不是普普通通的陌生人。
在自己没察觉的情况下渐渐停下脚步,他像是中邪了般视线黏在对方脸上一直无法挪开。
那个男人明显没认出他这张新脸,只是用一种客套的礼貌口吻向他询问什么。
然而心下的躁动和神经的紧张让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集中精力,理智在几秒内灰飞烟灭,此刻他只能看到视野中的男人唇角翕动,但内容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一种说不清的冲动开始像绵针般不断刺激他的每寸神经,看着对方那瘦了一大圈的模样,对方那掩饰得很好但仔细看也不难辨认的假肢,对方那一向沉稳的神情……骆迁想冲过去将对方死死抱在怀里,感受对方因为自己的禁锢而克制不住的窒息。
但那思绪仅冒出头便被骆迁残忍扼杀,之前他选择分手的回忆洪水般泄出,当时自己强迫自己忘却对方的痛苦,那无数个无眠的夜晚,刀割般折磨自己的内心渴望和无时无刻不想念对方的煎熬。
——对方认不出他。
邵彦东,没有认出他。
垂下眼,骆迁想起要帮对方开门。
他滞顿了一刻,麻木地拖着脚打开了铁门。
——对方认不出,也好。
那个男人开始掏口袋。
骆迁知道他要干什么。
意识到那个熟悉的,礼貌的,正直的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无力碰触,忽的,骆迁感到一抹前所未有的委屈和心酸浸入心间。
克制着情绪,他冷声一句“不用”便快速将那个男人的影像抛在背后。
因为在转身的瞬间,他便感到双眸涌出无法控制的泪水。
头脑混沌地向前挪动着,他走出老远才伸手抹了把早就被液体浸透的面容。
疲惫于探寻方向,在每个遇到的转角都右转,骆迁机械地寻找周遭的面包店,像是自我催眠般开始喃喃:“甜甜圈,甜甜圈……”
但念着念着,他便感到一阵哽咽强硬地戳上嗓子眼,让他瞬间便顿了下脚步。
脑海被邵彦东那张脸充斥,他缓慢地朝前蹭着,一瞬被剥夺了方向感。
对方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已无暇顾及。
他一度认为那种藕断丝连的情感只是强行分手的后遗症,是个必经阶段,无法避免。
但距离和对方分离已经这么久,现实带给他的痛感却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消亡,这让他开始对未来漫长的人生有种说不清的恐惧感。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痛感的折磨下忍受多久。
“骆迁!”
一切思绪都被从背后突然传来的高呼声打断。
骆迁愣了一下,魔症了般不确定地转头看了眼,随后双腿便不受控制地奔跑起来。
那个男人就像是某种力量的中心——
如果再次被捕获,他确信自己没那个意志力再挣脱对方的能量——
那个他自己不可控地被吸引着的中心。
脚上的拖鞋十分不给力,骆迁意识到自己没法全力奔跑时已经被身后男人狠狠抱住腰。
因惯性撞上地面时,他听着那个男人在自己背后挫败而痛苦的控诉,忍不住爆发。
——就这么不想见我?——
——就这么怕我找你?——
——就这么嫌弃我???——
他确实怕见他,怕他找他——
几乎怕到骨子里。
因为他怕如果再面对邵彦东,自己会什么都不顾,强迫邵彦东跟自己远走高飞,放弃一切,六亲不认。
什么理智,什么道德,什么仁义智孝信,都特么统统见鬼!
——对方的整个世界只留下他,只有他,他们相依为命,就算圈子再小,就算流浪到天涯海角,就算街头乞讨也要互相扶持着在彼此的陪伴下共度余生!
他怕,他太怕——
他怕邵彦东无法承担这样的自己。
“你就打算这样逃我逃一辈子么……?”
不,当然不。
他身边已经没什么人,所以他从来没想过在自己这逃避着挣脱的旅途上要带上什么人。
——但邵彦东却是那个例外。
他想要的太多,但他怕对方给不起,他怕对方竭尽全力也满足不了这么贪心的自己。
他怕对方厌恶他这样毫无底线毫无节操的贪心。
所以他选择逃。
他要逃开那样霸道的自己,给对方留些喘息的机会。
他要在对方还没看清那凄冷的枯岛沙滩前,把对方推回温暖的浅海。
☆、涨潮08
邵彦东压着骆迁深深喘息着。
那句问语落下后,他并未听到骆迁的回应,于是整个突兀的空间,两个男人以别扭的姿势紧贴着,却谁都没有再挪动的意思。
直到几分钟后邵彦东感到自己假肢方面有些不和谐的触感,他才勉强撑起身,疲惫地在骆迁身边落座,支起假肢,仔细检查哪里出了问题。
感到身上的压迫感撤去,骆迁视线混沌地一点点回首,望向坐在身边表情晦暗的邵彦东。
注意到对方在拨弄假肢的关节,骆迁莫名感到心下一阵酸意,就那么无言地看了对方几秒,他迅速从地上撑身而起,蹭了蹭被泪水浸染得脏兮兮的面容,挪到邵彦东身边帮对方按住活动不稳的假肢。
手上动作停下,邵彦东抬头望向骆迁,有些意外地注意到对方那满脸泪水的狼狈模样和自己并无差异。
忍不住便自唇间泄出一阵苦笑,邵彦东摇了摇头,缓缓伸手向骆迁下颌探去。
但指尖尚未碰触到骆迁,他却注意到对方停了帮他的动作,本能地将脸向后仰了仰。
视线在那张十分陌生的脸上细致而认真地游走,邵彦东能隐隐约约看到对方面部周边因为缝合手术而留下的十分清浅的印迹。
此刻这张脸虽然和骆迁以前身份证上的面孔完全不同而且细看也能辨认出一些因为术后留下的不和谐褶皱,但邵彦东明白,现在这张脸已经比起先前扭曲的皮肤好太多,至少骆迁不用费尽心思在日常生活中刻意打扮成蒙面侠。
心下有无数种情绪冲撞,他手掌悬了一会儿,便放弃地缓缓垂下,但他视线仍然没从骆迁脸上移开。
两人僵持着,直到邵彦东绷着牙关用一种压抑的声音重新唤了句“骆迁”,然后他便见证了那个拥有新面孔的男人泪水一点点从眼眸溢出。
有些情绪,即便是再掩饰也藏不住的。
在那几秒钟,邵彦东瞬间便看穿了此刻那脆弱小子的心思。
下一秒,没再犹豫,他忽的探身向前伸手强行扳住骆迁后脑,将对方面容拉到自己面前。
愕然抽吸一声,撞到邵彦东面前时,骆迁深深拧起眉。
从某种程度上不想强迫骆迁,邵彦东在两人双唇要碰触时又忽的强行停住,就那么任对方近在咫尺的鼻息抚在脸上,收敛了紧致的目光,只用一种温和的,心疼的,宠溺的视线勾勒着对方面容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