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武听了,好奇道:“唉,你以前来过这儿?我怎么一次都没见过你?”
袁珂一愣,半真半假道:“你当这园子谁都能进来随便逛啊?我爸进京上贡这么些年,今儿能和姚伯伯一起进正厅吃饭,还不是沾你老人家的光?”
说完果然瞥见宋小武表情有些微妙,袁珂自知这话不仅不讨喜,而且还有势利之嫌——可是至少是好朋友啊,不管是因为不愿隐瞒他太过,还是因为打算交付一点真心。
“上贡?我爸也有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宋小武的重点却在别的上头。
袁珂只得笑起来:“现在是没有的。”以后会不会有,又是以什么样的名目,旁人如果不点破,宋小武大概永远不会去想这些。
说来姚简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袁珂自然明白,自己一路被选上来,大概跟古时候选秀女也没有什么差别,在姚简看来,宋小武喜欢自己的话固然好,不喜欢再换一个更顺眼的来就是,单是自己这个人不太被当作一回事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她在替宋小武打掩护时才发现,姚简竟然比她更早知道李天骐的存在,甚至对此纵容到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程度——手足情深?晋州圈子里听闻过姚简其名的,谁人不晓得这位是个极客气又极冷淡的人物?一个异母的兄弟罢了。至于说算计?那更是笑话了。
那么他对宋小武的婚姻究竟上不上心呢?一面嘱咐自己要对宋小武潜移默化、旁敲侧击,一面却并不制止宋小武与李天骐的往来...
袁珂一时不禁陷入沉思当中,再回过神来时,宋小武已经成功讨得了猫大人的欢心,正捏着一朵不知打哪儿扯来的小花试图撺掇着往猫大人耳朵上戴,袁珂忙不迭地阻止他:“小武,这猫是个男孩儿!”
宋小武一脸坦然:“我知道啊,男孩儿怎么了,就不能打扮自个儿、爱爱美了?你这也是x_ing别偏见。”
袁珂一听,一时竟然还觉得有几分道理,只是再一瞧说出这番道理的人是个什么打扮,方才意识到这道理未免还是太单薄了些——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二人闲逛一大圈,屋子里两个半长辈的正事儿估计也谈得差不多了,遣人出来招呼宋小武与袁珂回厅里吃晚饭。
这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尤其是袁珂的爸爸,指着袁珂向姚老爷子道:“这妮子老嫌我是个大老粗,我还专门去结识了不少搞学问的朋友:有个医科大的老哥忒有意思,每回带研究生,专挑一男一女,讲究个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我刚巧见过当中几个,别说,那金童玉女的,光站在一起,就让人看得高兴...”
“唉呀爸爸!”仿佛不乐意父亲当着人揭自己老底,袁珂忍不住嗔怪地叫了他一声,因为是在姚老爷子面前不能随便放肆,又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听上去单是撒娇一般,引得桌上几人都笑了。宋小武见连姚简都略勾起唇角看着自己,心里无缘无故有点毛毛的,老觉得有哪儿不大对劲......
这个季节的恰容园正是最宜人的。难得的几场杏花雨过后,就连被风吹雨打了数百年的白墙灰瓦也显出了一派明朗清新来,更不用说园内俯仰皆是的翠枝嫩芽,年年新发。此时月已上中天,皎皎如水,又有晚风习习,携着远处池塘的荷香而来,更妙的是如今还未到蚊虫肆虐的月份,住在园里的客人大可任由窗扉洞开,而流光芳香自来。
可惜这个季节对于有资格踏进恰容园的人而言,又正是公务繁忙之秋。布局精妙、处处柳暗花明的园子里,不过才住了姚家父子、袁家父女,一共五个人。
姚简刚洗完澡,便听见自己卧室的门被敲响了:“哥?你睡了没有啊?”
是宋小武的声音。姚简有些意外,答应一声,一面往门口走,一面将浴袍的带子重新系好。
宋小武端着碟豌豆黄,笑道:“本想下去随便找点吃的,厨房的大师傅非要给我这么大一盘,我一人肯定吃不了,哥,咱们分着吃吧。”
姚简瞟了一眼那黄澄澄的一盘点心,没说什么,让宋小武进去了,关上门,又倒了一杯热水,接到一半,又想着是不是该给宋小武叫一杯牛n_ai上来,回头却见宋小武还捧着碟子立那儿。
宋小武本来想坐茶几旁边的椅子,可姚简的笔记本和文件都放在上头,除此之外就剩一张床——谁敢在姚简床上吃东西啊?
姚简看在眼里,走过去坐在床边,伸手将水杯递给他:“坐吧。”
“谢谢哥。”宋小武接过来喝了一口,这才在姚简身旁坐下,随即把豌豆黄端到他面前,姚简拿起一块尝了一口,仿佛比小时候吃过的那种还要甜得多,勉强咽下去,问道:“爸爸休息了?”
“嗯。”宋小武点头,“晚上喝了点酒,睡得比较早。”姚老爷子和宋小武住的是套房,二人卧室只有一墙之隔。
宋小武看了一眼被姚简拿在手里的点心,又状似随意地问道:“唉,哥,袁叔叔的生意不是都在晋州吗?他想来京城发展啊?还是他想当官了?”
姚简闻言看他一眼:“你又听袁珂说什么了?”
宋小武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也没什么...”
姚简一哂:“你呀——这么长时间,但凡是合适的场合,爸爸总是带着你去的,虽说不要求你学会多少东西,不过咱们家的孩子,做人的格局总要放得大一些,不要沾染一些升斗小民的习气...”
“可我本来就是升斗小民啊。”宋小武忍不住道。
姚简被他噎了一记,而后不禁叹气:“你不要曲解我的话。”
“我没有。”宋小武道,“哥,其实你说的意思我都明白,可大人物有大人物的追求,小虾米也有小虾米的活法。我没什么大抱负,当个升斗小民,凡事图个问心无愧就够了。”
姚简看着他,沉默了一时,才又转了话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嗯...”宋小武本想慢慢套出话来,却没料到他会主动挑明,斟酌了一下,方才半开玩笑一般问道:“就是有点纳闷儿,从前你带着我出去,认识的人也不少,怎么就只有袁珂一人愿意和我做朋友啊?难不成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姚简笑道:“不是还有彭赛吗?听说你们还搭伙做了笔生意?”
宋小武一愣,随即意有所指地道:“哥,我怎么觉得我的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呢?就好像彭赛他们都是你专门找来逗我高兴似的。”
姚简听得这话,并不置可否,见宋小武起身打算走了,也只是抬起头,叮嘱道:“回去重新漱个口再睡觉,动作轻点,别吵着爸爸休息。”
宋小武只得点点头,又迟疑着加了句“晚安”,这才带上门离去。
门开合的一瞬纵进来一丝微风,古式烛台造型的台灯也轻轻摇曳起了模样十分逼真的灯焰,唯一不同的只不过是这“灯焰”比真正的烛光明亮而清冷了太多。姚简回过头,将手里的糕点放回还剩了一大半的盘子里,而后合上了笔记本。
第19章 番外一 暗恋(上)
十七岁的某一天清晨起来,发现自己第一次梦.遗的对象是那个比亲哥还要亲、比亲爹还要敬的男人,你会怎么办?
十七岁的宋小武抱着被子在床上坐到被李天骐第三次叫下楼吃饭,终于如梦初醒般慌慌张张地答应了一声,随即飞快地将脏了的内裤和床单换下来塞进洗衣机里,然后穿戴洗漱妥当,强装镇定地下楼给李天骐帮忙。
若无其事地捱过大半天后,等到天擦黑了,这才趁着李天骐没留意,悄悄溜出门,贼头贼脑地在一个偏僻的地摊上用零花钱买了两本小黄书。
刚为自己对书里那些劲爆热辣的描写正常地起了生理反应松一口气,当天晚上,宋小武又做梦了,书里的男人女人此时被李天骐和自己所替代,甚至比起第一晚细节模糊的互相磨蹭,这回还有了更具体生动的姿势。
连续两晚都被这样烦恼又甜蜜的少男春.梦折磨得神魂颠倒之后,宋小武便决心不再纠结了,他喜欢李天骐,并且做好了长时间地藏起这份暗恋的心理准备。
相比宋小武的坦然接受,李天骐的暗恋要令人辗转反侧得多,哪怕对方至少是个女人。
经历过少管所的日子,监狱的生活几乎显得简单安宁起来,更何况李天骐一直表现得很规矩安分,也没有人会来为难他。
他只是沉默,沉默地接自来水喝,沉默地不分寒暑都只能洗冷水澡,沉默地和其他人轮流打扫浴室厕所,沉默地缝制一副副劳动手套。在无望的真空里,人想要做点什么的念头都会被一并抽掉。
真正的考验反而是在铁门打开的那一刻。车水马龙、光怪陆离的现实世界又重新将你淹没,而你沉浮其中,却什么也不能握在手里。
他穿着五年前失去自由那一天的衣服,在一条繁华的步行街上举了一整天的广告牌,用赚来的四十块买了一块白面饼和一张通往邻市的车票。
但是下车之后他就找不到家了。房子还在那里,但家人不在了。他昨晚在车站的候车厅坐了一夜都没有感到累,而此刻他开始看到太阳在天空上摇晃,然后猛然下坠。
本来就短了一截的衣服因为摔倒的姿势而暴露出更多的皮肤——很结实的,但是死气沉沉。他什么念头也没有,在路人的纷纷侧目中站起身来,缓慢然而目标明确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他踏上台阶,走进门,找到摆着厨房用具的货架,拨开碍事的价目牌,拿出菜刀,扯开包装,握住刀柄,然后走回收银台。
“钱。”他简短地命令道,嗓音因为长时间的寡言少语而显得低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