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骐沉默片刻,问道:“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不知道。”宋小武想了一会儿,自己也很意外会是这样的答案。
“也就是说,至少你心里并不是绝对的抗拒。”李天骐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小武,如果当初你说你不想读书时,我是现在这个年纪,那我肯定不会同意。”
“那你呢?”宋小武立刻问道。
“我?”李天骐失笑,“我得努力多挣点儿钱,才能到花旗国去见你。”
“大李子,”宋小武忍不住闭上眼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能猜到,你家里面会把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察觉到宋小武急于说什么,李天骐又接着道:“小武,你听我先把话说完。”
“你的家人做这些事,至少他们觉得都是为你好的。”李天骐道,“你大概不认同他们的观念,可是你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把你的感受纳入考虑范围,甚至将来由你自己决定自己要做什么?”
宋小武忽然想到姚简。便听李天骐又说:“小武,你的年纪还小,至于姚家的长辈,多半更是觉得你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没有能力为你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
“我明白了。”我唯独不能承受的只是对你过多的想念,它们已经沉得我喘不过气了。
宋小武无声地长吁一口气,尽可能不让李天骐听见:“我想再好好考虑一下。”又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大李子,我想看看你。”
李天骐便打开了视频通话,第一眼便看见宋小武巴巴儿地盯着自己的模样,心里不禁又软又酸,轻声叫他:“小武。”
宋小武也没想到网络这么快,自己盯着屏幕的一脸呆相全被大李子看见了,连忙露出笑脸:“你在做饭了啊?”他看到李天骐站在厨房里,灯光明亮而温暖,屏幕角落里是炉灶的位置,隐约有水汽氤氲。
“嗯。”李天骐答应着,把镜头移向了盛着番茄j-i蛋卤的碗里,本来只是随意给他看看,不想正好撩着了这只馋猫儿:“拿开!我才不想看!”
李天骐这才转开了镜头,笑得不能自已,二人正闹着,却听见宋小武虚掩着卧室门被敲响了:“小姚先生?”
宋小武咳了一声,道:“请进。”
加西亚女士站到门口内侧的位置,特意放慢语速说了句什么,但宋小武还是没怎么听懂。
“她是问你要下楼吃饭还是她把饭端过来。”屏幕那头的李天骐只好充当起了翻译。
“哦...这里。”宋小武指指脚下的地板,加西亚女士会意,下楼去将饭菜端来,又道一句“请享用”。
宋小武对她道过谢,目送她离开了,回过头对李天骐道:“你瞧,我西语就这水准。”
又给李天骐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午餐:宫保j-i丁、土豆炖牛r_ou_,还有一盅煲汤,希望别太花旗国式。
二人一直开着视频,却也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屏幕面前,只需知道对方还在就好。直到李天骐已经洗漱完毕,靠在床上,只开着床头柜上的一盏台灯,接着和宋小武说话。宋小武知道他凌晨三四点多就又要起来,纵然不舍,还是若无其事地说:“你睡吧,我手机都烫得能烤r_ou_了...别太辛苦。”
“那,晚安吧。”李天骐确实是强撑着在和他说话,闭上眼睛后,没多久便睡着了。
“晚安。”宋小武忍不住将嘴唇贴在屏幕上,随后才按下了“结束”键。眼睛对着屏幕的时间太长了,涩得厉害。
第34章 第三十一章
晚间姚简回来的时候刚过六点,见宋小武正在吃晚餐,便道:“给你买了蛋糕,都放在冰箱里。”
宋小武抬头看向他,有些意外于他突然的温情路线,随即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哥,语言班的事我会好好想的。”
姚简闻言,看他一眼,“嗯”了一声。又走过来在宋小武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明天一起去看看堂叔祖一家,早点起来。”
“知道了。”
姚简倒没想过要靠什么温情路线,宋小武留在花旗国上语言班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不是他抗议耍赖就能有的商量的。
至于那些甜腻的蛋糕,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心血来潮。
那就不必多想。
饭后兄弟二人难得融洽地坐在沙发上,姚简依旧处理公事,宋小武情绪基本恢复正常,甚至还吃了个蛋糕,然后发现自己无事可做,只好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不给姚简添乱。
能够有一个可以专心致志的目标,或许确实是种不错的经历。宋小武看着姚简认真而从容的模样,终于下定了决心。
拜访过堂叔祖一家,除去做饭和简单打扫的加西亚女士外,姚简又给宋小武安排了一个司机,至于宋小武自己要考驾照,还是让他学习一段时间西语后再说,花旗国内允许用夏语参加交通规则考试的州毕竟还是少数。
姚简的公事谈得很顺利,故而宋小武进伊尔大学语言班也顺利得让他不敢相信——饶是学渣如宋小武,对伊尔大学的名头也是如雷贯耳,这所历史和花旗国几乎同样悠久的高等学府自创建以来,历届校友中蜚声中外的比比皆是:花旗国总统、著名政客、科学家、各行各业的领袖人物...
这样的名校,即便放低姿态来办语言班,对学生的筛选依旧十分苛刻,像宋小武这种连国内高中都没有读过的,如果没有姚简这个大哥,原本连被筛的资格都够不着。
等到真正站在伊尔大学内时,宋小武看着伫立于最繁忙十字路口处的伍斯大礼堂,来来往往的学生川流不息,步伐匆匆,神情中却都是身为天之骄子的矜骄或者端肃,他突然真切地感觉到这所名校的立校之魂触碰了他,尽管转瞬即逝:他将在这里得到什么?是要靠这里亮闪闪的名头镀一层金壳子,结识一些能赚大钱、做大官的“朋友”,还是寻找一些他力所能及的、有意义的事?
宋小武的高尚情怀在第一堂课结束后便被消耗得所剩无几。
他们的西语听力与口语老师是个脾气暴躁的中年男人,夏语水平在花旗国人当中算是非常流利了,不过依旧有点口音。在课堂上,经常可以听到他用音调古怪的夏语冲学生大声斥责,脑袋上勉强才梳服帖的红发一晃一晃。
“西方文化里,拥有一头红发往往是荡.妇妓.女的暗喻。”宋小武前排的高句丽女生回过头来向他低声道。
宋小武觉得这个华夏留学生班里唯一一个来自南高丽的姑娘有点莫名其妙,说了句“他在看着你”,便低下头来不再理她。
他好歹也当过这么些年的社会小青年,明白有些人看起来非常不友好,却未必怀有真正的恶意。
这位动辄咆哮的红发贝恩顿先生,在有学生磕磕绊绊地总算说出了正确的句子时,笑得比谁都要兴高采烈,还宣布会给之后每堂课答对问题的学生“胡子糖果”作为奖励。
说他管理不好自己的情绪倒是真的。
另外外国人对色彩的理解好像和他不太一样:贝恩顿先生的发色在宋小武看来明明更偏向于姜黄。
宋小武正出神,猛然又听见贝恩顿先生的大嗓门:“姚!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永远不要腹诽你的老师。这条真理放之四海皆准。
阅读与写作老师则是位女士,看起来要和善许多。宋小武来得晚,没有赶上开班第一周由校内工作人员统一安排的熟悉校园环境、了解校内网络资源和图书馆如何应用等活动,是这位女士主动帮助他解决了不少问题。
起初的新鲜感和不适应过后,宋小武的生活开始变得规律起来:每天上午课程结束过后,在学生餐厅里吃午饭,然后在图书馆里随便看看,翻翻西语原文的漫画、儿童读物,保证每天至少记三个新词,写在随身的笔记本上,差不多就又可以开始下午的课了,放学后坐两个小时的车回到住处休息、吃晚餐——他已经可以不必借助肢体语言,而是靠关键词来和加西亚女士沟通了,对方显得很替他高兴。
他还严格控制着自己,只在周末和李天骐打一次电话,并且不是每一次都开视频。
两星期之后,贝恩顿在课上临时宣布,他们有一次听力与口语考试,就是现在。
看看周围各位同学的反应,宋小武不清楚贝恩顿先生是否知道“哀鸿遍野”这个成语,如果是的话,相信他会折服于夏语的精妙和淋漓尽致。
然而即便宋小武比贝恩顿先生掌握了更多的夏文成语,仍然不能改变他在这场西语考试中只拿到了一半分数的事实。
贝恩顿先生让他放学后单独留堂。
“我不能理解,来自一个可以将远没有达到招生条件的学生送进这里的家庭,你的西语为何会如此糟糕?”贝恩顿那双浅棕色的眼睛看着宋小武,说话一如既往地毫不委婉。
宋小武张了张口,随即还是选择了沉默。
“这不是批评,姚。”贝恩顿接下来的话却有些出人意料,仿佛是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这次谈话原本的目的:“你的词汇比入学时多了太多,仅仅比标准线差了一点。继续努力没有什么不妥,但你不必给自己过多的压力,合作课题之外也试着多和你的同学们出去玩玩,你看起来有些焦虑。”
宋小武愣住了,他并不觉得自己正承受着多大的压力,不过还是很感激贝恩顿先生的好意:“可能...我只是有点想家了吧。”
贝恩顿露出了然的神色,点点头,又道:“下次我会给你们带胡子糖来,你可以试着回答我的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