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荆秀永远都不会知道先帝对他的感情,不输于任何一个父亲。
“如果有一天,他得以一统江山,我恳求你永远不要告诉他,我对不起他,还有他的母亲。”先帝临死前,拉着她的手,眼角一滴浊泪落下,说出他最后的遗愿。
陈轻吹了一下木牌,上面的碎屑纷扬而下,拙劣的“破雪”字迹显露出来,她写旁的字好看,写这两个字偏就丑得天怒人怨,改也改不好,师父原先还教她,后来吹吹胡子,只好作罢。
她不是不会写,就是……小巧的刻刀在牌面上雕琢着,她想着:总要留一点不变的东西罢。
若是有一天,荆秀看到这个牌子,也许会想起来,他们小时候曾经见过的。就在那座山上,她给荆秀编了好多好多的Cao蚱蜢。
她歪着头,看着那块牌子笑,笑着笑着,滚下泪来,用手背抹去。
她起身,从柜子里找出了一个长颈瓶,里面有一粒朱红色的药丸,服下,换上舞者的衣服,拎上面具,对镜梳妆,出去见他最后一面。
那块木牌就藏在枕下,她走到门口,回来,将木牌扔进了火里,火舌舔上来,字迹先是熏黑,而后模糊,看不清样子。
她走了出去,坐在屋外的栏杆上,尾指上勾着那张青铜色的面具,脚冻得发麻的时候,荆秀在视线尽头出现。
“我想跳舞,很久没跳了。”
“我可不可以跳舞?”
荆秀眉眼温和,对她说:“好。”
陈轻又想哭了,但她不能再哭了,会被他看出来。
她跌倒在雪地里,荆秀来扶她,脸上的惊恐一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有那么一息,她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她不想死了,她死了,荆秀怎么办?
可她若不死,荆秀怎么办?
为什么上天要如此作弄他们。
荆秀将她背在背上,他的背很窄,也像女儿家,却很温暖,贴上去就不想放开。
“我昨日就去看过你的吉服了,也是玄色的,和我的衮袍花纹一样,尺寸我一会让裁作过来量,再细细地改,还有一个月呢,不急。”
“好。”她感觉到自己嘴角渗出了鲜血。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虽然还是有个别朝臣反对,但是大部分人都认为这是我的家事,他们没必要干涉,你安心在宫里等着。”
“好。”陈轻笑了一下,笑容苦涩。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么?她声名狼藉,人人欲除之而后快。她拍拍身下人的肩膀,荆秀顿住,陈轻才轻声说道,“走慢一点。”
让这条路永远不要到尽头。
“好。”荆秀答应了。
陈轻听出他声音哑了,手指在他后颈摩挲了一下,一滴殷红的血落在虎口上,陈轻双目眩晕,整个人往下沉了一下。
荆秀搂得她更紧:“我想好了,以后这座宫殿就废弃不用了,你搬到我宫里去住,反正我只有你一个妻子,不会再娶旁的人,后宫这片就改成菜园子,花圃,等我下朝回来……”
眼皮越来越重,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周遭一切都没了声响,原来死的感觉是这样的,可惜没能听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荆秀跪下来,抱着陈轻的尸体,一动不动。
放映厅响起了夏以桐唱的c-h-a曲《离离》,女声轻轻地哼唱,一幕一幕的画面交替闪过。
“我叫鸿羽。”
“我叫荆秀。”
“我教你编Cao蚱蜢吧,这山上别的不多,就Cao多。”
两只小小的手握在一起,笑声清亮,像雪山前的回声。
……
“殿下说的哪里话,我自然知道自己是楚王的妃。女儿家都注重容貌,昨夜殿下对我好生冷淡,难道是我貌若无盐?”
“原、原来是这样,娘娘多虑了,秀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未曾见过娘娘这般好看的人,秀……害、害羞。”
……
“你穿女装可比我好看多了。”
“休要胡言。”
“我以前说你貌美如花,尤胜女儿,你气得将我推进湖里,现在缘何不气了?”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啊,莫说让我穿女儿裙装,就算是叫我……”
……
“将来我若能当上皇帝,我便娶你做皇后。”
……
“啊——”
荆秀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背脊弯曲得像是一张饱经沧桑的残弓,手指用力地攥紧陈轻凉透了的手,茫然四顾,泪如雨下。
三年后,梅林盛放。
一道苍瘦的人影身披大氅,站在玉秀宫门口,屏退宫人,独自一人迈步进去。踏进耳门,梅香扑鼻而来,轻飘的细雪中,红梅乌枝相映成趣。
绕进前院,院中的那棵大树已然参天,树下石桌上盛放着一壶酒,两方酒樽。
有一人在自斟自饮,手边放着一张青铜色的面具。
落梅如雨,荆秀没有过去,他静静地望着那个人,眉眼间忽然攒出一点温柔的笑意。
宫外,快马加鞭几道捷报接连传来,南方战事结束,周边小国,皆尽俯首。今年降下瑞雪,又是一年丰年。
破雪之后,江山万里。
第202章
放映厅灯亮起来的时候,陆饮冰看见夏以桐满脸的眼泪。
陆饮冰给夏以桐递了张纸巾,将自己和夏以桐的帽子都带上,帽檐下压,口罩一起跟上。
打扫卫生的阿姨进来了,在门口等着。
坐在最佳观影区的那对小情侣坐着没动,一直等字幕放完才离开,男生是搂着女生的,女生偎在对方胸口,看样子哭得不轻。
这倒不怎么意外,陆饮冰也上网看过一些评论,但是让她意外的是,前面一排的方茴和小西抱在了一起。
夏以桐眼睛略有些红肿,陆饮冰伸手指了指前方,两人同时站起来,往前下方看去。
陆饮冰冷不丁出声道:“希小西。”
小西从方茴怀里弹簧似的弹了出来,方茴怀中蓦地一空,眉毛微微往上挑了一下,是个不太愉悦的表情。陆饮冰看了方茴一眼。
是她想的那样吗?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果然看世界的角度很重要,直的时候看什么都直,现如今弯了,看什么都弯。
趁着清洁阿姨在前排收饮料杯和爆米花桶的时候,一行四人依次离开,陆饮冰带夏以桐回了自己家,方茴开车带小西去了小西家。夏以桐的房子现在给方茴住,但是小西总归要有人送回家的。
在停车场互相道别,夏以桐坐在副驾驶,手按着自己的腰,三个小时的观影,电影再精彩也难免腰酸背痛。她看向身侧的陆饮冰,陆饮冰架着副墨镜,看不清具体的视线方向,但总体上是朝着刚刚开走的车的。
“你看什么呢?”
“看你的助理和我的助理啊。”陆饮冰嘴角带笑。
“她们有什么好看的。”
方茴开车既稳且快,很快车影就消失了,陆饮冰发动了车子,技巧娴熟地从停车位倒出来,一直开出了地下停车场,才明显另有深意地问道:“你说为什么是方茴送小西回去,而不是小西送方茴回去呢?”
夏以桐说:“因为那是我的车啊。”
陆饮冰:“……”
有理有据,不得不服。
夏以桐问:“那你觉得还能是为什么?”
陆饮冰嘀咕道:“方茴长得比小西高,身子骨也比她结实啊,一看就是那啥啥。”
夏以桐手背挡在嘴唇上,笑:“那啥啥?”
陆饮冰道:“就攻呗。”
“攻是什么意思啊?”夏以桐明知故问。
“就是两人关系中占主动的一方。”陆饮冰想起来小西给她的定义,复述出来,但是又觉得有点不够形象具体,遂补充道,“喏,你这样的,就是攻,非常攻。”
夏以桐:“……”
为什么她这个当事人不知道这个事实。
陆饮冰又说:“你上回不是说要准备什么的吗?准备了吗?”
准备……什么?夏以桐困惑地回忆着,猛然间福至心灵,哆嗦了一下:“准备了,就在我包里呢。”还能准备什么,让她别疼疼疼疼疼的东西。
陆饮冰啧了一声,说:“你这人。”
而后没下文了,她笑起来,今晚注定是个很漫长的夜晚。
两人从进门便开始了,楼下的沙发和地毯柔软度完全不输普通大床,衣服扔在客厅,直接跨进浴室洗澡,浴缸放水太麻烦了,那就淋浴吧。温热的水流从头浇到脚,手指灵活地游走,半拖半抱,半梦半醒,周身被无休止的浪潮环肆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陆饮冰从来没睡得这么沉过,中午的太阳完全透过窗帘,映照在一片狼藉的床上,两人脖子挨着脑袋,连体婴一般搂在一起,呼吸沉稳。
环着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陆饮冰嘤咛一声,睁开了胀痛的眼睛,只一眼,她便再次闭上,歇了好一会儿,才复又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