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出这片棚户区,老远就瞧见一个人,只看背影也知其条儿特别顺,范儿特别正,如鹤在j-i群,衬得周遭一切皆成了背景。
许苏一眼认出这个背影,唐奕川。
唐奕川,市人民检察院第二分院的公诉处处长,才三十出头的年纪,这样的成绩委实令人咋舌。
许苏对唐奕川印象深刻,不只因为对方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实是因为这人长得太帅了。一张拒人千里的清俊面孔,凤眼直鼻薄唇,五官脸型全都无疵可指,唯一的美中不足可能就是面部神经先天缺失,许苏从未见过这人露出笑脸,或者说从未见过他露出任何浓烈真挚的表情,仿佛舍了七情六欲,把好好一个人生生活成了一尊煞神。
许苏也从未见过像唐奕川这么官腔十足又恰如其分的男人。现代司法理念是宁纵勿往,但到了唐奕川这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他二度获评市里的优秀公诉人,不苟言笑,嫉恶如仇,出庭风格严厉无比,量刑意见一定从重。
既是金牌检察官,自然跟身为刑辩大状的傅云宪有过不少正面冲突。曾有一起官员受贿案,因主体身份模糊与证据漏洞,经傅云宪辩护,一审宣判无罪。而后检察院抗诉,唐奕川接手,庭前数次提审被告人,整理出极其完备的补证提纲,庭上又与傅云宪争锋相对,激烈碰撞,虽说最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二审维持一审判决,但唐奕川实是检察官中为数不多在傅云宪面前还能接招过招的。
要知道许苏跟着傅云宪去过不少地方,但凡大案要案,当地检察院十之七八都会跟被告人私下沟通,说只要不请傅云宪当代理律师,案子就有轻判的余地。但越这样,被告人的家属越是对傅大律师求之若渴,代理费也水涨船高,翻了数倍不止。后来傅云宪跟最高检的领导吃饭,直言不讳,说你们下头那些菜鸟卖力替我宣传,太客气了。
傅云宪也说,唐奕川非常难缠。
虽说立场截然相反,但许苏对唐奕川的印象相当不错,私下里碰见几回,唐奕川管他叫小许,他管对方叫唐检。
许苏主动凑上去打招呼,见唐奕川身穿便服,便问:“唐检,你又是来探访孤老?”
唐奕川微一点头:“顺便来看看公厕改建的进度。”
包括许家老宅在内,这一整片都是棚户区,苏安娜居住的那条巷子连个像样名字都没有,这里倒有一个,叫香榭里,听着无比优雅,里头住的却是这座繁华都市里最穷的一拨人,个个如在泥沼挣扎,人生诉求基本为零,也就盼星盼月盼拆迁。其中有对老夫妇,人称葫芦夫妻,生了七个孩子,其中四个先天愚型,没有营生能力,一家九口挤在豆腐干大小的老房子里,搭了一间违章房当厕所。
前阵子城管来拆违,被强拆的居民与城管人员起了激烈冲突,险些大打出手。唐奕川那天外出进行刑事案件现场勘查,正巧路过这里,简单听城管人员汇报了情况,了解到当地居民的违建普遍用于厕所或灶间,很快给出了解决对策。
“违法违章就必须拆除,但考虑到不少居民家中确有难处,由我来与街道协商,出资租房改建成免费公用厕所,请施工队改造燃气管道,”冷面煞神亦有悲悯之心,唐奕川一身笔挺有型的检察制服,胸前检徽熠熠发光,“我向各位保证,一定尽全力在有限条件下,解决你们的日常生活所需。”
唐奕川面容严肃,字字铿锵,一言酬薪于釜底,一举眉,再横的城管也不横了,一转眼,再刁的居民也不闹了。当时许苏恰巧也在,驻足树荫下目睹了全过程,由衷敬佩,啧啧,这形象,这气度,这应变能力,服了。
许苏怦然心动了两三瞬,肃然起敬了三五秒,撇开形象气度与能力,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
唐奕川身上这股劲儿,眼熟。
第二十七章 寻欢
唐奕川是开车来的,已经探访完孤老,正准备回去,便顺道载了许苏一程。
黑色奥迪,官车标配,上车后唐奕川戴上眼镜,他度数极浅,也就开车和出庭的时候才戴,金属细框眼镜很衬他的脸型五官,一张原本就极清俊的脸,愈发显得孤煞。
夜色渐酽,唐奕川问许苏:“傅律师最近还好?”
许苏反问:“哪个傅律师?”
唐奕川目视前方:“傅大律师。”
许苏曾听傅云宪潦Cao提过一句,唐奕川与傅家老二傅玉致是大学同学,师兄师弟的关系,就差了一级。
傅玉致在非诉领域风生水起,但弃经从刑之后,其江湖地位与他大哥远不可同日而语,确实担不上“大律师”这个称呼。
傅二少爷的正经心思似乎也不在刑事辩护上。他拥有那种最符合怀春少女意 y- ín 的律师形象,风流倜傥,能说会道,眼神浸了蜜,笑容渍了糖,整个人都似甜的,所以这些年身边莺莺燕燕不断,都巴巴地想当傅二n_ain_ai。
他也曾在许苏面前提过唐奕川,两人大学里就有了过节,好像还是情敌。
三人行必有j-ian情,听上去像有一段狗血的往事,充斥着甜蜜的谎言与冰冷的真相,许苏没少腹诽,哪个姑娘会弃唐奕川而择傅玉致,除非瞎的。
唐奕川的开车风格很稳当,甚至有点超出其年龄层次的老成,不争不抢,不疾不徐,黑色奥迪在车流中穿行,静得像条深海里的鱼。唐奕川对许苏说,有件事情想拜托你转达傅律师。
“拜托”二字令许苏很有些受宠若惊:“有事唐检吩咐。”
唐奕川接着说,市里的检察官要开展培训,他有意请傅云宪来检察院里上上课。
这件事情特别有意思,刑辩律师要提升专业能力,常常请检察官们来做讲座,而检察官们也会反其道而行之,彼此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矛与盾的传统故事,在中国司法界有了全新的诠释。
许苏挺好奇:“你们不是不对付?”
唐奕川专注开车:“就事论事,中国刑辩律师不好当,傅律师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首先因为他的专业能力首屈一指,这点上,我非常敬佩。”
“论专业,全中国没人比得上傅云宪。”这话听着窝心,许苏不自觉地露了笑脸,“其次呢?”
“其次他很聪明,比起刑辩律师,他更像一个精明的商人。”唐奕川扭头看了许苏一眼,微笑道,“在我国的法制环境下,这是褒义。”
许苏点点头:“我知道。”
两人很投缘,唐奕川问了一些关于傅云宪的近况,许苏知无不言,聊得十分高兴。
不多久到了目的地,许苏没下车,他这会儿才想到自己难得能与唐检察官同行,得赶紧抓着机会请教,他说,我有一个案子,想听听唐检的意见。
“你说。”
许苏就把蔡萍儿子高桦那案子说了,没想到向来从严断案的唐检察官也表示,量刑过重。
唐奕川问许苏:“哪个地方的案子?”
许苏报了一个地名,唐奕川想了想说:“我有同学在当地的检法两院,这案子我可以让他们帮着推动一下。”停顿片刻,唐奕川补充说:“公检法不止是维护社会正义与国家稳定的强权机关,更应该是为百姓服务的法律机构,‘无犯意则无犯人’,高桦没有主观故意,所以至少在这件案子上,机械司法不合适。”
一席话,许苏简直五体投地。
许苏日子过得巴结,出租屋跟香榭里的房子差不多,很小的一室户,而且是毛坯。洗漱之后躺在床上,突然就想给傅云宪打个电话。他想说说唐奕川拜托他的这件事,或者干脆就聊家常。但刚翻出傅云宪的号码,又犹豫不决起来。其实这个号码许苏早已烂熟在心,存储号码的这个称呼也一直在变,正经时叫“叔叔”,玩笑时叫“老流氓”,生气时便直呼其名,抑或骂些更狠的。但每改称呼之前都会频添花样,确保傅云宪的电话永远在通讯录的第一位。
郑世嘉应该又留宿了,或许根本不能叫留宿,那就是他与傅云宪即将共度余生的爱巢。他先想到,这个电话会不会打扰了屋中两个男人的春宵一刻?继而又止不住地发散x_ing思维,在那幢有他一半的房子里,傅云宪是不是也会为郑世嘉做饭煨汤,是不是也会纵容他胡闹撒野?
许苏把手机扔向床头,阖上眼睛,劝自己,别再瞎想了。好梦不怕多,但怕噩梦频,这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又历时长久难分好坏的一场梦,早该醒了。
再晚一些时候,刘梅给他来了个电话,让他周末里抽出一天空闲,和蒋璇见一面。她说把他的照片与情况介绍给蒋璇之后,对方对他挺有好感,很想进一步了解。许苏眼下兴味寥寥,没了在苏安娜那儿的热络劲,随口诌了一个理由,把人打发走了。
周六晚上他得跟着庞圣楠、韩健再去合计合计瞿凌案开庭的事儿,而周日下午就得去明珠台录第一期的《缘来是你》。
许苏被庞圣楠的豪车载到了地方才发现,丫把他们带来了一家夜总会。
庞圣楠对二审改判非常乐观,所以压根不是找他们出来合计案情的,他搂着许苏的肩膀,摆出一副两人早已冰释的热络样子,说为了持续发酵瞿凌案,这回特意请了两个人,一个是电视台记者,一个是网络推手,两人都好“寻花问柳”,所以顺便也带兄弟们出来开开荤。
许苏一脸厌弃,拍开了庞圣楠的手,倒不是他故作清高,嫌这种地方腌臜混乱,实是跟了傅云宪这些年,最看不起律师不务正业,打个官司还想靠舆论绑架司法。
“我不信傅云宪没干过一件这样的事儿?”律师们大多敏锐,庞圣楠似乎很知道许苏嫌弃什么,不以为然,“再说这不能叫绑架嘛,这是监督,是监督。”
“放屁!”许苏脸色一青,离彻底动怒只差一线,“我叔从没干过,他的案子赢得正当漂亮,全凭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