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情景，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自从发生那件事后，那个让他如疾如狂的女人便忽然消失了，他十年如一日一直在找她，可是一点踪迹都没有。
直到十几年后，她再次出现。
那时的春惜已是中年，但她的容貌仍然如少女那般动人，只是消瘦了许多，她单薄的身体上托挂着一个与之极不相衬的圆滚滚大肚子，浑身是血地出现在家门口。
当时的他吓坏了。
她狼狈凄惨的模样，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当年。
她激动地抓住他的手，乞求般地看着他：“小杰，我求求你，帮帮我。”她几乎站不稳，身体软棉棉地往下滑。
金世杰脑子里一片空白，亲自把她抱进家中，请来家庭医生。
她的肚子隆得很高，很明显已经足月快要临盆。
当时他就坐在床边，手被她紧紧抓住，她疼得四肢冰冷，衣服已经被汗水s-hi透，身体亦在颤抖。
可是她很坚强，一声都没哼出来。就像当年保护他时一样，没有叫一声他的名字，也没有说一声的疼，甚至没有哭出声。
他很想问她，孩子是谁的，但他问不出口，也没有勇气。
她像是看穿了他的内心，说：“什么都别问，你什么都不知道，对大家都好。”
医生很快就来了。
医生说：“情况非常危机，孕妇身体虚弱，他虽然会尽力抢救，但情况不容乐观。”
金世杰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保春惜平安。春惜都是他最爱的女人，她肚子里的野种，谁知道是哪儿来的。他巴不得死了才好。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回答道。
可春惜却紧张地道：“保住我的孩子，就算我活下来，也没几天日子了。但我的孩子不一样。”
“惜惜，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只要你人还在，孩子以后还会有的。”不管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我都愿意照顾你下半辈子。你和其它男人的孩子没有了，我们可以再生啊，不管你是要一个还是一窝，我都可以和你生。
只是，这后半句话，他一个字没能说出来。
春惜痛苦地摇着头，说：“不……我们其它的孩子都死了，只有这一个了。我一定要他活！”
春惜从不流泪从不喊疼喊累，可这一次她却哭了。
从眼中滚落而出的眼泪像沸腾的洪水一样，快要把金世杰给煮熟。
“你……”金世杰十分慌乱，惜惜为什么要不顾x_ing命的保住其它男人的孩子？他了解惜惜，她爱一个人才会为对方不顾一切。
就像当初她爱自己，为了保护自己可以被……承受那样的折磨。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失策
春惜说：“就算你保住了我，那些人也不会让我活下去。你就当是还债，把他当成你的私生子……我的尸体不要处理，直接扔到以前住过的废宅，他们在找到我尸体后就会收手，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春惜态度坚决，这是她的遗愿。
春觉晓出生了，春惜死了。
医生说，她坚持到听见孩子的哭声后，确认孩子平安出生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春惜最后的表情是微笑着的，金世杰答应过她的事，一定会做到。她与所爱之人的孩子，可以平安长大。
“如果我是女孩。”耳畔传来春觉晓的声音，将金世杰从遥远回忆中拉了回来。
“你是不是早就把我……”春觉晓紧拧着眉，说到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是。”金世杰立即反驳，“我只是舍不得让你走上这条路。”
“呵……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春觉晓一声冷笑，打断了他。
他正了正色，又问道“那我父母呢？他们现在在哪里？”
金世杰：“你妈妈在生下你后，就死了。”
春觉晓：“……我爸爸呢？”他原想或许自己还有机会再见母亲一面，却没想到她已经不在人世。
“你的父亲……我不知道是谁。”金世杰说。
“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春觉晓不相信金世杰的说辞。
金世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并不知道你爸爸是谁，虽然在你妈妈死后，我有去找过他，可是很遗憾，一无所获。”
春觉晓：“……”
所以，自己仍然是孤单一人啰！
“金世杰，你喜欢的人是我的妈妈，你难道就不能看在我妈妈的份儿上，放过我吗？你现在带我一起去死，难道你就不怕死后面对我妈妈的质问吗？你怎么去面对她？”
金世杰：“我……”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并不迷信，他年轻时干过无数坏事，若是真有鬼魂那玩意儿，那他恐怕早就不得好死！
他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
春觉晓：“你难道就不怕我去向我妈妈告状，说是你杀死我的吗？我妈妈把我托附给你，是想让我好好长大，平安一生对不对，你现在却要把我……你对得起我妈妈吗？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金世杰对谁都不会良心过不去，唯独对春惜，他会。
春惜当初救他，几乎拼上x_ing命，如果不是春惜，他早就死了。
如果不是因春惜，就算春觉晓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可能也会照上不误。
只是因为他是春惜的儿子，是春惜托附给他，让他照顾一辈子。
所以……他才克制住自己。
春觉晓一直在观察着金世杰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这次说中了，金世杰很在乎妈妈的看法。
于是他笑着说：“你对得起我妈妈对你的信任吗？你先是对我有了那种扭曲的想法，然后又……如果我妈妈还在世，一定会被你活活气死！”
“你别再说了。”金世杰沉声低吼。
春惜是他最疼惜的人，他不允许别人拿她说事。
春觉晓看着金世杰，说：“你不让我说，我可以不说，但我不说这一切就会像真的没发生过吗？”
“你滚——”金世杰愤怒地哆嗦，他把旁边的杯子狠狠砸在地上。
他第一次对春觉晓发脾气，他所有的怒火都压抑不住，全部暴发出来。
玻璃杯碎了一地。他也因为太过激动而再次剧烈的咳嗽。他咳得前俯后仰，他咳得快要断气。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守在不远处的崔管家发现这边的异状，第一个先跑了过来，并且还叫来医生。
春觉晓被推到一旁，他跌坐在地上。
许久之后，金世杰才缓过来。
金世杰被迫带上了呼吸机，枯瘦虚弱的身体陷在病床里，几乎看不到他身体隆起的部分。
金世杰年轻时是很强壮的男人，疾病夺去了他的健康，让他迅速消瘦下去，现在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
经过一番折腾，金世杰昏睡过去。
崔管家看着春觉晓，欲言又止。
他真的想狠狠地骂春觉晓一顿，但他他真的很心疼，为什么春觉晓会这么的不懂事。
无论怎样，金世杰养育了他几十年，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不行了，他不但没有半点敬爱怜惜，反而还要这样来刺激他。
可一对上春觉晓那双慌乱无措的眼神，他又有些不忍心。
他想，春觉晓从小就懂事，现在他应该是知道自己做错了的。
其实春觉晓清楚只是在害怕，他怕得要死。
他原本只是想用母亲来刺激金世杰，让他放过自己。
却没想到反而刺激到他病情加重。
他刚刚差点把金世杰气疯过去，他一定还会再放过自己。
或许……他真的会就这样要了自己的命！
他咬着指头，心中暗暗地想，自己应该怎么办！
刘子熙一直在远处观察他们这边的动静，见春觉晓傻呆呆地坐在地上，极不忍心。
他走过去，抱着他：“我送你回房间好不好？”
春觉晓摇头：“不用。”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但他还是硬生生地将眼泪逼了回去，“不用了，我在这里守着他。”
刘子熙松开他，去沙发上拿了几个垫子，让春觉晓坐在垫子上，这样才不容易受凉。
金世杰这一睡就是大半天。直到天黑了，他才渐渐醒过来。
他一偏头，就看到坐在病床边，趴在刘子熙腿上睡着的春觉晓。
他眼睛里一阵酸涨，又羡慕又嫉妒。晓晓曾经也这样依恋过自己。但是现在他却离自己越来越远。
刘子熙听到病床上的响动，立即朝金世杰嘘声，指了指春觉晓，示意他晓晓刚睡着，不要吵醒他。
金世杰张开的嘴，又重新闭上了。
他回过头，透过高大的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
夜幕沉沉，浓稠的黑暗中，只有路灯的光照亮方寸之地。
人在死了之后，是不是连这一点光都没有了，会永远陷入黑暗当中？
金世杰这样想着，心里慌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