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衣冠 作者:金陵十四钗/金十四钗(下)【完结】(19)

2019-07-06  作者|标签:金陵十四钗 金十四钗 情有独钟 强强 年下 因缘邂逅

  傅云宪显得胸有成竹,能先拦下死刑就行,后面的事情我自有安排。

  何祖平险些翻脸而去。他最看不惯这种以灰色手段玩弄司法的律师,尤其这人还是自己教出来的。

  上菜的小姑娘眼尖手又快,一把挽住并拦下了何祖平,喊他“律师爷爷”,还说,律师爷爷别生气,有话坐下慢慢说。

  “眼力不错,能看出这里坐的是律师。”傅云宪挂了电话,看出何祖平脸上的不悦神色,勾了勾嘴角,用目光一指何祖平,问小姑娘,“怎么看出来的?”

  “蒋振兴的案子嘛,全国都知道,这两天这里来往的不是记者就是律师,扛摄像机的就是记者,穿西装的就是律师,”小姑娘顿了顿,“我见过很多了,都是特别有名的大律师。”

  傅云宪难得有些谈兴,问她:“你都见过谁?”

  坐开门生意的,其实就是跟顾客唠,唠熟了好揽回头客。小姑娘自己也不知道那些律师谁是谁,听着个个有名,回头就忘了,她想了想,只好承认:“听别人说很有名,但我记不住,我就知道傅云宪。”

  一直虎着脸不出声的何祖平突然开口:“你看他像谁?”

  小姑娘眯着眼睛,朝傅云宪细细打量一番,突然红了脸,说:“他不像律师,像电影里的黑帮老大。”

  傅云宪大笑。

  这也就是无知少女被港片坑了,现实社会里没有高大英俊的周润发,只有獐头鼠目的马秉元。傅云宪笑了,不说话,又去摸烟。这几天他嗜烟嗜得厉害,几乎烟不离手,兜里的烟盒已经空了。他掏了一百,给那小姑娘,让她上包烟。

  小姑娘看得出对方不抽平价烟,摇头表示,这里没有中华与外烟,只有牡丹与塔山。

  傅云宪说:“就拿塔山,剩下的不用找了。”

  菜没上齐,烟与酒倒先来了,傅云宪伸手拿起一瓶小炮仗,拧开瓶盖,主动给何祖平斟了一杯。傅云宪边倒酒边说:“你以前提议废止劳教,后来又说羁侦分离,这些我都明白,确实有助于保障人权、推进我国的司法建设,但你最近把大力气都花在了改变我国枪支鉴定标准,这么折腾的价值在哪里?”

  何祖平反问傅云宪:“你说价值,每年都有人因仿真枪入刑,就像高桦,一上来就判了无期。修改一条标准,对一个国家是小事,对一个家庭,却是天大的事情,能把这些人的案子翻了,难道没有价值?”

  “舍本逐末。”傅云宪不以为然,“玩仿真枪的人有多少?你有这精力死磕这条与绝大多数老百姓利益无关的法律,不如去干点真正利国利民的事情。”

  何祖平摇头道:“以前枪支鉴定标准是16焦耳/平方厘米,突然改成了1.8焦耳,先抓了一批,后来唱红打黑,又抓了一批,因为这条标准被关起来的也就万把号人,跟14亿人口相比,确实少了,但少数人的利益就不是利益了?我们刑辩律师这个职业,不就是一直在为了少数人的权益与公权力抗争么?”

  一首词写得好,夕阳下,酒旆闲。师徒俩不像明天还要打硬仗,挺悠闲地喝着酒。正聊着,远远有几个人走过来,其中一个直冲傅云宪挥手,喊他,傅大律师。

  这人也是业内小有名气的一个律师,这回来W市办自己的案子,也就顺道旁听了蒋振兴案的庭审。他背地里对傅云宪很不服气,但当面却不敢轻率,一见傅云宪就热络地打招呼,套近乎,然后就自说自话地就要拉开椅子,要与他同坐一桌。

  傅云宪连眼皮都没抬:“上另一桌去。”

  那律师狠狠愣了一愣,没想到傅云宪一点面子都不给,灰着一张脸,走了。

  待那一伙人走开,傅云宪替何祖平把他喝空了的酒杯再次满上,淡淡道:“公安部正在修订《治安管理处罚法》,准备将仿真枪纳入治安管理处罚范畴,两会上人大代表也提议提高枪支鉴定标准,你磕了这几年,总算是磕出了点名堂。只不过常在河边走,有些事情能退就退一步,当心别把自己磕进去。”

  这话要以前的傅云宪说,还比较有说服力,然而这回携手合作蒋振兴案,傅云宪在专业之外的辩护态度,何祖平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从某种程度上说,比他更像个死磕派。

  “我真没想到你会蹚这案子的浑水。”何祖平不知道傅云宪学生时期曾受过蒋振兴的赞助,只说,“蒋振兴的资产全冻结了,到现在我也就拿到了千把块的差旅费,你们君汉出了十来号人的律师团,你会打不收钱的官司?”

  傅云宪点了根烟,把打火机与烟盒一并扔给何祖平,人以舒适的姿势微微后仰,轻笑道:“震星那些建造中的楼盘价值百亿,一旦刑事案子了结,民事重整满盘皆活,我当然不打没利可图的官司。”

  何祖平没接这茬子,也取了一根烟点着,咬进嘴里:“国烟好,外烟太凶。”

  傅云宪点点头:“还是跟你那会儿,学会抽的烟。”

  何祖平一直摇着头,唉声叹气:“我就想不明白,就算有利可图,那也太麻烦,还是不像我这些年我听闻的傅云宪会接的案子。”

  这话不错,以他傅大律师今时今日的地位与能耐,何必冒着割舌之险,刀口舐那一点蜜?

  为什么接这案子,傅云宪自己也没细想,如果为了偿还恩情,他七十万早打过去了,如果信了蒋璇与许苏真有什么,全是为了与他赌一口气,似乎也不尽然。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傅云宪笑笑,又咬着烟,拧开一瓶酒,“难得糊涂。”

  夕阳褪尽之后,夜色很快重了,这回能主动开口请何祖平,本意也只是想让对方多照应照应许苏,但师徒俩喝了酒,又抽了烟,渐渐就聊开了。

  何祖平先把话题扯到许苏身上,他说,“我看人很准,你有戾气,许苏有灵气,戾气能让你傅云宪成为‘刑辩第一人’,灵气却更难能可贵,所以我得把他揽到我的门下来,那么好的苗子,别被你搞坏了。”

  何祖平说的是庭上,傅云宪想的却是床上。

  “已经搞了。”傅云宪抽了口烟,将烟雾含在口中片刻又缓缓喷出。在袅袅烟雾中,他本相尽露,相当无赖地笑了,“坏没坏不知道,搞要搞一辈子。”

  师徒俩中断往来这些年,何祖平大多只能从同行或是媒体那里得到傅云宪的消息,媒体一向搅和不嫌事大,同行更是恨他的多,怵他的也多,所以传进他耳朵里的基本都是负面新闻。但他对傅云宪的私生活却几乎一无所知,为人又是个老古板,乍听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手一抖,差点没把烟折断。

  静下心,仔细回忆一下,便想起当初这人还在自己门下的时候,傅云宪与何青苑,似乎有点端倪。

  何祖平叹口气,说:“他们很像。”

  傅云宪微微皱眉:“嗯?”

  何祖平说:“小许与青苑,很像。”

  何祖平说起自己的徒弟,基本都以姓氏相称,小张小许小傅,唯独对何青苑,一直只叫名字。

  他惋惜英年早逝的何青苑,更惋惜步步深陷的傅云宪。

  犹记当年,寒冬腊月,师徒仨同去北方办了一件特别牛气的案子,打得公诉方几无还口之力,也这么坐在不起眼的排档里,喝大酒,吹大牛,两个年轻人都很漂亮,敬酒时一口一个“师父”。

  现在的傅云宪管他叫“老何”。

  那边何祖平在遥想当年,这边傅云宪眉头皱紧,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很多过往他自己都忘了。

  很长一段时间,何青苑的名字他听不得,无所谓喜欢或者不喜欢,他只是觉得不值当。

  半晌,傅云宪才缓缓开口:“不像……许苏就是许苏,许苏是独一无二的。”

  “也只有他最护着你。”何祖平说,“别看你傅大律师现在前簇后拥呼风唤雨,墙倒众人推,你要哪天栽了,你身边可能一个人都留不下来,除了小许。”

  外头人总咸吃萝卜淡cao心,认定了他早晚得进去,傅云宪嘴角不屑地勾了勾,抽了一口烟:“你还没栽,我栽不了。”

  何祖平说:“我栽?我死磕了这些年,几乎把司法界那些大人物都得罪遍了,可上头要搞我,怎么搞?我何祖平办案子从来没有违过法、踩过线,身家干干净净,为人清清白白,这么些年他们除了在年检的时候挑剔一下,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

  看似倒是很认同对方的话,傅云宪微笑,低头,往大玻璃茶缸里磕了一截烟灰:“嗯,水至清,人至察。”顿了顿,又拿起杯子,劝对方喝酒:“再干一杯。”

  何祖平摇头,咳了两声:“身体不行了,不能再喝了。”

  傅云宪自己喝了半杯,又抽了口烟:“老不堪用,早点退休吧。”

  何祖平跟老小孩似的受不得激将法,一口将半满的白酒杯闷到底,又叹着气说:“上头搞不了我何祖平,可上头若要搞你傅云宪,那就太容易了,光你跟那些黑道上的人纠纠缠缠这么些年,就多的是把柄。我知道青苑的事情对你是个打击,刑辩是门太苦的差事,你觉得干这行的好人没好报,索x_ing就往恶里走。但你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看看为许文军翻案拼下的一身伤,不觉得对不住当年的自己吗?”

  “前阵子跟虞仲夜碰了一面,”傅云宪没有正面回答何祖平的话,停了停,补充道,“明珠台的前台长,你也见过。”

  “哦,虞台长。”何祖平这人有点矫枉过正,天生仇官仇富,但对虞仲夜的印象相当不错,认为其气度不凡,神仙般的人物。

  “他谈起明珠台那档新节目,他问我,英雄与烈士如何选择。我告诉他,我都不是。”一支烟差不多抽尽了,傅云宪揿灭手中烟蒂,又拧开了白酒瓶,笑说,“我是京剧里头唱白脸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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