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的水渍早变得冰冷,那人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大白不知他何时走、怎么样走的。失神地走到门口,打开大门巷子内也不见罗森的车。四下无人,唯有阶梯上隐约服贴着几点干涸的斑红。
他关好门、回到屋里。呆呆地看着空屋直到天亮。
中午以前九世纪打来家里,大白接起电话时,想着对方为什么还能厚脸皮地打过来……九世纪的声音相当寻常,寻常到大白以为前一天根本没发生任何事。
「喂?我再几分钟到巷口。」
「我没要出去。」
你也别来了。大白无法说出来。他很难不去想,自己记忆中那道高墙后的声音、美好的憧憬,彷佛世界与他唯一联系的管道,他弟弟,现今成了这副样子。
「cao,我可是担心你啊。你没事吧?阿光,那家伙力气可真大。他要怎样你别跟他硬碰硬,叫我一声,我随时可以叫人过去啊。」
「他不见了。」
「啥?」
大白都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在讲什么,他跟九世纪说干嘛?罗森不见了。然后呢?他觉得黏住衣服与皮肤的血渍令他好痛苦、空荡的屋子也好痛苦,他站在这里接九世纪的电话也好痛苦。
后悔好痛苦。
「罗森……那个白子,他昨晚好像离开了。」
「喔、喔喔,这样啊。」
九世纪事不关己的语气听在耳里,大白猛然捂住嘴,空空如也的胃翻搅着一股想呕吐的冲动。他蹲下身,移动的脚底板踩住书桌下的饼干碎屑,碎屑如那些情绪被一下压瘪,他呕不出来。
都怪九世纪。
「为什么?为什么……我恨你。」
「什么跟什么啊?喂,真的没事吗?你被打到脑袋了啊。我说,你过来我这里啦。反正你说他跑了,那你一个啥也不懂的家伙自个儿住在那也不行吧?你根本没办法活啊。」
噗哈。九世纪说完便不明意义地笑起来。大白瞠大了眼,彷佛被人重击一拳。
小黑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往他怀里蹭。大白忘了赶牠,握着话筒久久无法言语。自重逢以来,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对方会记挂他沦为商品前的纯真、那些他们的年少光y-in。
可能他待在铁笼里太久了,才有时间未过的错觉。
「不说话?」
「我可以活。去你的地方,你也只是想折磨我。像你对罗森那样。」
「□□妈的!你是有什么问题?阿光、阿光啊!你这是在跟我计较昨天的事吗?行,我告诉你,那家伙□□到爽翻天了,他喜欢有第三人在场吧?见鬼了你没看见他盯着你高(。)潮了几次!」
对方的声音大得变质。不要说了。大白低声恳求。九世纪为他言不及义的言辞发火,连爆了几声粗口,再来,是一片死寂。
他似是听见九世纪对身边的人说了什么,但接着便毫无动静。他一度以为九世纪挂断了电话,但他没有。他们保持着通话状态而不作声,整整过了五分钟。
直到大白听见踏在楼梯上「哐当」的脚步。
声音从远至近。大白没还得及反应,背后的铁门猛然摇晃起来!
小黑冲着大门狂叫,但才跑到门口、便被从外破坏倒下的门板吓住。砰!巨响传遍整间屋子,大白站起身,眼里映出刚放下手机的九世纪、以及他背后的两个平头男人。
话筒从手中滑落,咚,他张着唇却出不了声。一滴冷汗凝结于后颈,九世纪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左侧男人手里正把玩着一副手铐。
「阿光,我说、我们走。」
3.
「你要两手同时动刀啊?」
真是疯了。六指边签字边笑道。罗森看着候诊室墙上的水墨书画看得出神,柜台那头叼烟的老护士头也不抬、径自看着手里的漫画发笑。
决定赌那三十的机率做手术后,六指很快地替罗森安排到这间私人外科医院。他拍胸脯保证这儿的医生能替他挽回双手,然而实际到了「医院」,才发现此处不过一个y-in暗狭小的地下室,
与一般医院干净明亮的印象不同,手术室隔着雾玻璃,透出脏色的橘光。
罗森其实也没往心上放。最少,六指能确保在这看见他的所有人不会泄漏半点风声。这样足矣,罗森不知道这里跟青城一不一样,他太久没回家,只是最低限度地希望别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经历着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上次进手术室,他记得他垂着两条只剩表皮相连的手,那个技术粗劣的值刀医师给他CaoCao缝合神经与血管,接着便把麻醉未退的他推出来。
等到清醒,发现自己坐在漆黑街头。急诊室的玻璃门上倒映他背后老旧的停车场。近景,一个单薄人影是陌生的,轮廓与身周的事物模糊了边界,他咳了下、那人影也咳。从那时开始,他一直孤身一人。
回到现实,手术房那端推出了一名病患。跟在护士后方脱下手套的医生,是个模样规矩的女人,意外的,口罩上方露出一对相当年轻的眼睛。
身边的六指忽然出声。
「哎,老弟,手术完你打算做什么?」
「复健。」
「啊哈?废话啊。」
六指看着女医生的方向,对方转了过来,他便冲她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硬盒烟,扬了扬手,女医生却投来轻蔑的眼神,刻意地用力转身、关照她的病人去了。
「哎呀,大美人还是那么矜持呀。」
想必她也领教过六指的变态,连带着对他带来的罗森也不怎么注意。罗森打量了医生一眼,很快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回到六指刚刚的提问,他过了半晌从喉间挤出几个字。
「我想练枪。」
「哦,这个简单。」
六指很快地回一句,兀自开始表演他吐烟圈的特技。的确简单。罗森想,不自觉地握住拳头。然而他花了七年的时间才又逃也似地回故乡、面对那两道总让他想起少年学生的伤口。
这次为拿回他仅剩拥有的「东西」。
4.
手术完后很快开奖。
据说女医生从他右腕割了一刀,看了眼,又原封不动地缝上。接下来七个小时全花在左手,以结果来说,好的是罗森的左手有望恢复七成,坏的是,他确定永远没法再用惯用手简单地削个苹果。
不确定是手术、还是因为更早那一天的事。罗森接连几日高烧,导致六指给他安排的行程全得推迟。好不容易痊愈,他待在堂兄给他找的新居处、一间位于大街上的寻常公寓里,自个儿复健了一个月。
入夏时,到六指名下的s_h_è 击场受训。
与六指两人待在封闭的练习场中。生疏的指头与不灵活的左手,让他第一轮的子弹全数落空,一排弹痕连人形靶的边都没沾上。
「哇靠,差太多了吧?搞什么啊搞什么!」
六指训练杀手时的态度可以用苛刻来形容,当然罗森的表现远远不到他的标准。在罗森第二轮落空后他忍不住走上前,伸手拔掉对方的耳塞,「砰」地朝太阳x_u_e就是一拳。
「给我认真啊!子弹也要钱的!连个基本款都打不好还想打移动靶跟活人?」
罗森猝不及防地摔飞出去,枪也脱手。他好一下子没爬起来,却也没说什么,摇摇晃晃地再站起,捡枪、调整姿势、子弹上膛。
枪响贯彻他死磕到底的意志。
他还是罗森。
「我说……这气势才对嘛。」
在飞快升高的命中率当中,他逐渐开始习惯运用左手。手术毕竟不可能让他恢复到最早前的状态,罗森的无名指在握枪时几乎动不了。不过,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取回平衡。
他天生就适合干这行。短短半年,无数次被六指怒吼、挨打,已经恢复到能单用枪执行任务的程度,当然踢技的部分罗森并没有放下。
六指对于他的r_ou_搏能力赞誉有加,更赞誉有加的是他的还债效率。要是所有欠债人都能这么迅速地还出几十万的手术订金并存到多余的钱,那世上的讨债集团通通得改行。
那天,完成一次稍有难度的任务后,两人到汉平市区的酒吧喝了几杯。黄汤下肚,罗森不小心吐漏真言,告诉他堂哥离开青城前一天所发生的事,六指压根不信。
「你就像个手无缚j-i之力的女人一样,躺在那里任人宰割?」
他的话让罗森瞬间酒醒大半。音量太大了,所幸空间里,有慵懒的爵士音乐替他们把声音盖过去。罗森沉默片刻,六指招了酒保来,人添完酒离开后他才应话。
是啊,就像个手无缚j-i之力的女人。
「为啥啊?」
六指当然要追问,他从小便隐约知道他这堂弟对异x_ing没什么感觉,不过罗森在印象里、一向不是会手足无措地任事情发生的家伙。
「因为很爽。你信不信?」
「得了。别说笑!」
罗森抬起为躲避酒保视线而低下的脸,把鬓角上的一撮白发拨到耳后,
「他碰到我,我还想可能是那白子在跟我玩什么花招,所以,他压下来时,我在他脖子上亲了一下。」
「那又怎样?」
「我以为会是他。」
六指恐怕根本没理解罗森在说什么,讲真的谁会理解啊?只是看坐在旁边的人又低下头,直盯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水出神。头发从帽兜下露出了一点,可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喂喂……老弟啊!你该不会要哭吧?」
「怎么可能。」
罗森再抬头,脸上带着有些漠然、有些残酷的微笑,他拿起玻璃杯,贴上浅色的唇,瞳孔聚焦于另一头被酒商广告所占据的落地窗,像是已经锁定目标。
再一百天,他回到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