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大白甩掉手上的水珠。他的身体早好了不少,除了因常活动而容易反复撕裂的伤处、身上只剩下后背那道较严重的口子未愈合。
「可以忍耐。」
「讲得好像我很亏待你……」
罗森低声哼着,把不用两天便喂掉大半包的饼干踢到流理台和外纱门的转角。大白注视着他,微微垂眼,厨房里的米油盐醋都是这几个月添上的,瓶瓶罐罐整齐地排列于靠墙的位置。
你没亏待我。大白伸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颈圈,没作声,转头又打开水龙头继续刷锅子,其实他不知道为什么罗森要善待他,当他不逃了……宛如放弃,生活却迎来了恍若梦境的平稳。
大白停下动作好几秒,任水流冲着指尖。
好热。
「喂?喂喂!」
从刚才开始便在疑惑对方怎么忽然安静下来的罗森,看着大白双眼一闭、朝洗手台的方向倒下,顿时傻眼地鬼叫起来。只见大白「哐」地撞上储藏柜,身体向地面滑落,闷响之后,罗森错愕地看着倒卧在脚边的白子。
水依然兀自「哗啦」地流着。
叮铃!偏偏这时候摆在客厅的电话猛然响起,罗森僵硬地看了看大白、又扭头看了看厨房通往客厅的方向,他焦躁地骂了声「cao」,便往铃声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老周?都什么时候了你才打电话啊!」
罗森一接起来电便破口大骂,拎着手机又往厨房折返。许久没联络,他一度以为老周真放弃他了,没料到在他开始准备另找方式谋生时,中介打来要求他兑现他的承诺。
「小罗,有件大事给你干啦。还记得你说不收报酬的事吧?」
「什么?我没说!」
回到大白身旁,他还一心挂念地上的人。老周却还是那调笑的语气,这种时候,让人感到有一丝……恐怖。毫无理由。
「总之,晚点看看信箱。是件你受伤前大概都没干过的刺激大事啊。」
「你说什么!」
老周干脆地切断电话,在可能遭窃听的通话里告知任务细节,确实不聪明。罗森了解这道理,可仍难免因被踩中痛脚而发火。
这就去把那家伙……不对、不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暂时没心思看电子邮件,罗森把手机「啪」地扔在流理台上,气急败坏地蹲下来,摇了摇大白,没醒。他手脚并用地把那人的头翻到上方,探过鼻息,又伸手去碰他额头。
饭菜开始变凉,与之对比的是白子烧得烫红的脸。
粗鲁地翻开大白上衣,罗森见他背后的伤口渗出了点组织液、可也未有发炎的迹象。
于是,他很快地决定把大白扒光。他猜是感染,但要找出造成这状况的部位。
「感染不会完全没征兆吧。我是真对你很坏啊?我不是只跟你打过一次架?才一次啊!」
罗森抱怨着,显然他的两百一十万无法响应他。他干脆跪下,把大白的脑袋先枕在自己膝上,把他所穿的衣服全扒下来,花了好一下子,可脱掉衣服并没有找到疑似染的伤口。
「到底是怎样?」
喃喃着,同时,他看到了大白脖上的颈圈。灵光一闪,把颈圈松开后,才看见整圈皮肤几乎溃烂。
即使因工作关系见过许多死者伤者、自己同样受过不少伤,罗森依然僵硬了下。受伤化脓,没什么了不起,但死撑着连吭都没吭气的人他是头一遭遇到。他又不好送一个显眼的白子往医院跑,发现只能自己处理,罗森心里顿时充满粗口。
「靠……」
不知道送兽医行不行?
他力不从心地把人抬起,结果只有「砰」地将大白摔到地上。试了半天,终于找到能好好出力的抱法,拖着大白,他准备先把人移动到房间再说。
第6章 章之六 纯白之人
1.
忍着伤口溃烂的痛、期待它自动愈合,显然太不切实际,大白用了整天的高烧来体悟这点。他感觉自己和黑暗里的某样东西持续拉拔着,混沌的思考下沉、吐着泡泡缓慢地淹没。
他竭力地往上游,试图构着那一点光线。好不容易才在这场拔河中获胜。他不会知道罗森用那双总是无法好好出力的手,喂了退烧药、替他刮去烂r_ou_,蹲在床边瞪着病人好几个小时。
中间只去了一次药局,并挪了点时间查看老周寄来的电子档案。看过任务内容后,罗森一直心神不宁,当然这大白也不会晓得。
「唔。」
大白只是在模糊地苏醒时,从房间的单人床上吃力爬起。鼻尖冒汗,他有瞬间以为自己会死,病死、或因倒下被杀……不过等他醒过来,又立刻在身边看见趴睡于床边的罗森。
他觉得他似乎作了个梦,花费好几分钟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好不容易从满墙字画间找到吊挂的时钟,时针和分针显示着凌晨两点,他昏迷得有点久。
颈圈已卸下,罗森本人还毫无知觉地睡在他手边。空气里震动着细微的鼾声,一盏猫头鹰造型的夜灯清晰地映着那张娃娃脸。
脖颈一动就痛,但伸手去摸,罗森给他缠上了整圈的绷带……没在缠绷带时毫无意识地被勒死真是太好了。大白倒没想逃,呆坐片刻,咯唔!突来一声异响,另一个人在梦乡中打了个长长的嗝。
大白开始打量罗森的房间,说来,他还没好好观察过这里。张望四周,床边的地上摆了个半空的便当盒,附近一台笔记本电脑被胡乱扔在地上。除此之外,罗森的房间倒是很干净,连靠近门边的镜子都擦得一尘不染。
对一个有洁癖房间主人来说,倒不至于太让人感到意外。
比较奇怪的是空间的其中一个角落,仔细看,放了个看上去有些脏的鞋盒。是高跟鞋,从纸盒破洞可以看见红色的表面和细长的底跟。
这样东西与房间格格不入。大白注视片刻,疑惑地回想着,罗森有这种癖好?但他很快地放弃思考,他其实与这人也没那么熟。
视线转回熟睡的罗森身上,标准的黄种人肤色在夜灯灯光下微微泛白,黑色的短发像用了发油一样全部往后翘,覆盖了澄净五官。其实罗森长得很精致,很……正常。
不知是否因为高烧而昏沉,入目的面貌让大白有些鼻酸。他没动也没出声,就不过看着。
嗝!罗森大概晚餐吃得太饱了,被自己的第二个咯惊醒,他抖了抖肩膀、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大白的目光。从他的方向看去却看不清楚大白的表情。
罗森大约也没清醒到能判读他的脸色。
「我还是人吗?还能是吗?」
大白看着他迷茫的脸,思考转了一轮,忽地就脱口而出。
对于大白突然的问句,罗森「啊」了一声,便接续了长长的默然。倏地,他一把抱住另一人放在棉被外的手,拉到脑袋下、当作枕头靠住。
「大半夜讲什么狗屁,睡觉。」
他根本没听懂大白的话。
见他满意地闭上眼,大白狠狠地愣了愣,无语相对。他试着抽开手,可罗森抓得比想象中还用力。
发现不管怎么做他都纹风不动,听见鼾声再次响起,大白放弃了。
所以他该回抱住这个人吗?也太诡异了吧?他笔直地躺了回去,罗森似乎有沾床就睡的特技,但大白可没这本事,他睁着眼睛,直盯天花板。一个小小的黑点从这头移动到那头,似乎是小虫子。
他看不大清楚,只能想象。事实上他从未看清任何东西过,白化症的人们往往连视野都与众不同。
可罗森很漂亮。现在他最少知道这个了。虽然他完全不明白他在意罗森的容貌做什么,他想他不会永远待下去,终有一天……
大白想到自己方才梦见的家乡,收养他、却终因他而被杀的那位老人,还有隔着高墙,连面貌都不知道的弟弟。不见天日的屋子,模模糊糊地,随着又一次袭来的热度渐行渐远。
罗森的脸颊紧贴着手背,他慢慢入睡。
2.
再睡醒时,已经是天亮了,大白一下子撑起身体。身下的床板发出「嘎吱」的闷响,站在房门外抽烟的罗森因此而看了过来。不等大白开口,便呼着烟出声。
「我有个朋友寄来了一条蜂蜜蛋糕卷,你要吃吗?」
大白揉了揉额头,发现烧似乎退了。思绪清晰了些,只是身体还懒洋洋的……不过这不影响他回话。
「你竟然有朋友?」
罗森果真马上丢掉烟,愤怒地冲进来。大白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冲到眼前急煞车,不停跺脚,全身上下全都是尼古丁的味道。这人冲动归冲动,却还干不出殴打伤员这档事……如果他的两百一十万在眼前逃亡又另当别论。
「你什么意思!我当然有朋友!」
大白梳起自己纠结的头发,这阵子罗森逼着他剪过一次,把凌乱的发尾都修掉了。剩下约到肩膀的长度,大概是出于某种喜欢中长毛的偏好,罗森没让他再剪下去。
「她是我同事,一个很资深而且很厉害的女人。我们都叫她于阿姨。我之前跟她合作过。」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罗森解释了一大串,大白也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听见提问后,罗森罕见地安静数秒,过了许久,才短促地回答。
「杀手……大概还算是吧。」
大白因答案本身而错愕地愣住,倒也没留意罗森补上的那句话。他打量站在床边的那人。好吧,也许他的身手真能为他的职业添加几分合理x_ing。
会出现在地下拍卖会,也许什么职业都不该大惊小怪。只是在这屋檐下的生活太平常了,使大白费了几分钟由那个答案中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