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微微一笑,原来不是受虐儿啊,「那就好。」
「为什么你这么关心受虐儿?」善法想起了还放在腿上的相本,那里面该不会都是受虐儿吧,「你是小儿科医生吗?」
一步莲华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孤儿院的义工。」
「很关心?还是因为是好事?」
想做一点好事?
不是。
因为那是心魔,不想记起的过去。
要治好的办法不是逃避,而是去正视自己。所以,这么多年来他都强迫自己去看、去关心,去了解……恐怕没有多少人知道在孤儿院里替小朋友讲解佛经的一步莲华是黑道杀手。小朋友们只知道他是个会带蛋糕来的大哥哥,总是说些他们不懂的佛理的大哥哥。
有时候,一步莲华会认为那是下意识里的赎罪心态。
但罪不是说赎就可以赎清,那是一辈子都不会被原谅的罪。然后一直重复着赎罪、继续犯罪的日子。不断地循环、累积,最后变成折磨自己。现在的每一分每一刻,他都同一种方法在折磨自己,像是全白的房子、全白的东西,就像全白的蛋糕,明明冰箱里有Cao莓,他就是摆不上去。
那像是血,像是他没办法面对的东西。
一路走过来,踏过的血。
即使全部都是白色,在他眼前总是可以看见血花片片。白是他的救赎,却也是他的折磨,看不见的颜色,在内心里翻搅。
但是,这是活该。
活该去受这种罪。
一步莲华露出微笑,低声地说,「这是工作。」
「啊?」善法抬起头,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你是社工吗?」
「不是,我是杀手。」一步莲华依然微笑着。
只不过笑就像是他的雪白蛋糕,空空荡荡,有一种无色的悲哀和寂寞。
※
中了点暗算。
一步莲华把衬衫袖子撕下来盖在伤处上。是他一时心软没给那个才十五岁的小男孩一枪,得来的却是恩将仇报……严格还说也不算是完全的恩将仇报啦,毕竟人家是异度的手下,他是玄宗的帮手。
血很快地染红了一只袖子的布。
有一种想骂脏话的冲动,不过在他过了五岁之后就没骂过了,之前有没有骂过倒是记不起来。这小孩砍得可真狠,一刀戳在他的腰上。
看伤势应该要去医院的,不过他却提不起想去的动力。
只想平平静静地躺上床,一睡不醒。偏偏他站在自己的家门口,却找不到钥匙。早知道该听苍的话换成电子门锁,感应个指纹或是声音就可以进去。
一步莲华坐在家门前,阖上眼睛。
血流在地毯上,慢慢地s-hi了一大片。最不愿意面对的颜色,终究是要去面对。满地的血腥,现在终究成为他的一部份。
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怎么样。
平静安详?
还是堕入地狱?
什么都好,只要让他好好地睡一会就好。
但他才刚阖上眼,善法高八度的声音就惊醒了他。
「一步莲华,你身上那是蕃茄酱吗?」
这像是蕃茄酱吗?一步莲华露出口笑,对善法说,「不是,这是血。」
话还没说完就眼前发黑,很快失去了意识。
「死,死?每个人都想死。」
善法拖着一步莲华的身体(或者说是尸体),随手按了下电梯按钮,看着电梯直直地往上,他开始在心中咒骂。
身为心理治疗师兼社会工作者,他每个星期都会去监狱两次,帮忙开导一下青少年罪犯。最近越来越多人说想要去自杀了,?在监狱中生活得不好啦,很痛苦啦。这些混小子也帮帮忙,杀了人、伤了人,难道不觉得受到惩罚是活该吗?
这种人就该被捅一刀啦……
唉喔,他不是在说一步。
今天,他回来的时候一边翻着手边的文件。随着电梯往上,他正疑惑着怎么还没到,一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按的是三十三楼不是二十三楼。
看来今天真是气过火,气得太过火了。
算了,记得他那捐了三千万的朋友就住在三十三楼,顺便登门拜访把感谢状给他,说不定还可以讨个蛋糕。他那个朋友真不该去当杀手,应该改行开蛋糕店才对。做些对国家、社会有益的事,总比消耗来得好……
电梯门一打开,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倒在门口,斜靠着门的一步莲华。若不是血的味道已经充满整个空间,他会以为一步莲华打翻了蕃茄酱。拖着一步莲华的身体到马路边挥手叫出租车。心想着这一次要是大难不死,他一定要跟一步莲华再要个三千万捐助……
不、不,应该说是三千万补偿。
补偿他差点心跳暂停的精神伤害。
※
他醒过来的时候,面前出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还有全蓝的头发。
蓝发人?
眨了眨眼,这才看清善法的脸。
「我在哪里?」
「在医院。」善法忧心看着他。
「你的头发?」
「我去许愿,说如果你不死的话我就去把头发染着蓝的。」
……这是哪门子的愿望啊。
忍不住失笑。
举起自己的手,虽然有点艰难,不过还是确实地举了起来。看起来要死好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忍不住笑出了声。
「还笑。」善法他想给他一巴掌,把这个还在笑的笨家伙给打醒。医生说再晚一点点他就会去见上帝或是见地狱之王,「你知不知道自己伤得怎么样啊?」
「知道啊。」
「知道你还笑。」
「……所以才笑啊。」原来我还活着。一步慢慢地坐了起来,「难道我还活着是一件很让人伤心的事吗?」
「那也是我负责笑,你要好好反省。」
听到善法这么说,一步先是一愣,接着笑出了声,「是,我会记得。」
善法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句话听起来多没诚意,他小声地嘟嚷着,「当杀手就当杀手,技术这么差,搞到自己也被杀是怎么样。」
「这个嘛……」摸了下腰间的伤口,一步莲华苦笑,「是我自己心太软了。」
心太软了。
当了杀手就不该心软,心软了就不该再当杀手,他应该退休了吗?
忍不住苦笑。
「你还在笑。」善法叹了口气,坐在床边,「你为什么要当杀手?」
「因为我没有别的才能。」一步莲华说。
「你还会做蛋糕啊,那是很好的才能。」善法皱着眉头。能够当杀手的人应该有很多才能,岂码身手矫健可以当警察,何必一定要当杀手呢?
「我生来就是要当杀手。」一步莲华轻声地说。
刚开始的时候是什么都不懂。后来是老师──如果说训练他当杀手的那几个人可以叫老师的话──拉着他渡过冰冷的河水,从那天起他就变成了杀手。
严苛的训练,残酷的生存试验。他在数百个人中脱颖而出,或者说是最后只有他存活下来,他因此成为最好的杀手。而他成为最好的那一天,第一件事就是把整个训练组织的人全都杀了。
终止一切。
再也没有什么也不懂就开始自相残杀的孩子,在也没有像他这样不能在亮处生存的人。他以为能就此埋葬自己的邪恶。但他终究没能在正常世界中生存,他终究还是开始杀人,开始染血,走上那条最残酷之路。
「这是我的罪。」一步露出和善法第一次见到他时同样的笑容。
每一步、每一步,都去赎自己犯下的罪。虽然知道罪无法赎清,死去的人也原谅不了自己,但他所寻求的,仅仅就是赎罪的过程。
走在路上的时候他仍会责怪自己,但也许有一天安息时,他会愿原谅自己。
某一天,某一夜,他可以阖上眼,再也不做那些梦。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善法握着他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他不是说杀人是可以原谅的。但是,为什么这个人在杀人的时候是那么悲哀呢?好像是并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惩罚自己。
其实,你也只是受害者。
为什么,要惩罚自己呢?
「我没有折磨自己啊。」一步摇了摇头,「我是为了心安,为了我自己。」
「如果只是为了心安,干嘛连笑起来都是那么悲哀。」善法戳了下他的额头,「以前的事就不管了,以后好好的生活不就好了吗。」
「好好的生活……」
忍不住想笑,以前,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说要好好生活。每不是为了利用他,就是憎恨他。他的人生,是用钱和血堆起来的。
「很奇怪吗?」
「不,不是。」一步摇摇头,「只是没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通常,其它人都是叫我去死……」
比如,他的死对头之一。
老是叫他人妖的九祸。
话刚说完,善法就捧着他的脸,额头靠在他的额头上。
两个人的距离好近,近到眼对着眼,鼻碰着鼻,心可以碰到心。呼出的气息就在对方的脸上,要不是气氛不对,一步莲华怀疑两个人会吻下去。
「不要说死。」
睁大的双眼看着他,那担忧的表情。
「如果没有人爱过你,没有人原谅过你,我爱你,我原谅你。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为了做一些好事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