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星棋失笑,小可爱,小倒霉还差不多。
鹿屿盯着他的笑容,轻轻地说:“你走吧,真抱歉一直麻烦你,钱我过两天给你送去。”
罗星棋点点头,“不急,我暂时不用钱。”
他叉开腿坐着,手肘支在膝盖上看着鹿屿:
“你好小啊,我看你出生日期,你才十五啊。”
鹿屿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一样扇了扇,“小学的时候跳了两级。”
为了跟哥哥一班照顾他。
罗星棋想起高瓴说他是“学神”,看来名不虚传。
“你的名字挺特别的,之前我还以为是陆地的陆宇宙的宇。”
鹿屿转回头盯着天花板,没加思考:“记者取的。”
罗星棋以为自己听错了,“记者?”
“嗯。我——有个哥哥,叫鹿海。”
我是为了给鹿海移植骨髓才出生的。
这句话在鹿屿的嘴里滚了一滚,被咽了下去。
鹿海两岁时发现急x_ing白血病,父母从农村带到京城来治病,化疗缓解了之后医生说还没完,复发的话必须移植骨髓才能活命,最好是同胞兄弟的。于是父母扎根在这里,一边打工还债一边生下了他,他出生那天还上了报纸的,煽情的记者给文章取了个煽情的标题,也给他取了个煽情的名字。襁褓里的他皱头皱脸,黑不溜秋地印在报纸上,糊成一片。
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这听起来非常矫情中二的话,却困扰了鹿屿很多年。
从小他就知道,好吃的要留给鹿海,玩具也是鹿海的,爸爸妈妈也是鹿海的。鹿海是病人,不能干活,自己要帮父母干活,还得帮忙照顾他。发着烧的鹿海整夜被妈妈抱在怀里,他生病了却只能自己躺在厨房的临时床上,因为怕传染。
给他取名字的记者后来回访,拍下兄弟俩的照片,鹿海白白胖胖,穿着簇新的棉袄对着镜头微笑着,他在旁边像个不合格的影子,又瘦又小,旧棉衣外面戴着纠成一团的脏脏的红领巾,面无表情,一双大眼睛空洞洞地瞪着镜头。
自己就像一个养殖皿,活着就是为养着健康的骨髓,随时准备抽出来输进鹿海的血液里。
鹿屿已经习惯了忍耐,明天啊,未来什么的似乎并没什么盼头,但也只能忍耐。可是被罗星棋温暖的手握住肩头那么一揽,就突然觉得疲惫得不得了。
罗星棋眼看着他像突然清醒了一样,又恢复了那种漠然的表情,发了半天的呆,睫毛上下动了动,疲极睡去。
手机又响,他打开看,高瓴在问:小可爱?谁?
斯恪回:有个男生来找他,说有事就走了。离得远没看清是谁。
萧骏私信他:你什么情况?
第四章
鹿屿这一觉睡得很沉,退烧药起了作用,身上的汗把制服后背都s-hi透了,他躺了很久才积聚起坐起来的力量。
针早就打完了,注s_h_è 室里空无一人,窗外正是黄昏,天边的红霞把校园照的像油画一样。
床边的柜子上放着罗星棋借的那套衣服,上面压着一张纸条。
字如其人,潇洒的笔体,看似圆润的笔锋里蕴着凌厉的劲道,
“按时吃药,衣服是我从前穿小了的,如果不嫌弃就随便穿穿。”
鹿屿这才注意到旁边塑料袋装着的一大包药,他打开看,生脉饮,维生素,抗生素,退烧药一应俱全。
捏紧了手中的袋子,鹿屿像不认识字了一样把那张纸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小心地折好,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周六早八点,高瓴闲闲地拎着个笔袋走进多功能教室,人差不多都到齐了,老师还没来,他往后排走,坐到了一个低着头的男生旁边,先注意到的是这人的手长得真漂亮,修长白皙又筋骨分明,就是指甲有点粗糙,边缘发红开裂,不大像拿笔写字的。
他碰碰对方的胳膊肘,伸出手自报家门:“Hi,我是国际部的高瓴。高屋建瓴。”
对方仿佛被他吓了一跳,圆睁着双眼看过来,还是伸出手虚虚握了一下连忙放开,小声说:“我是普高部的鹿屿。”
高瓴眼睛一亮:“久仰大名。”随即看到了他脸上的伤,想起那天罗星棋说看到他被人围着打。
鹿屿有点疑惑,刚想问他什么意思,校领导和老师走上讲台开始讲联赛培训事宜,他想也许对方是把自己当作别人了吧,就沉默了下来。
高瓴是几个朋友中学习最好的,朋友们家里都从商,都有接木奉的责任,只有他家是从政的,从小就给他受填鸭式教育,他们几个玩泥巴的时候他在上补习班,他们开始上钢琴马术网球击剑课了他还在上补习班,虽然从小被尊为学霸,但是跟学神们比起来还是有点差距,这次摸底测试,他只巴上了第一梯队的尾巴,他并不知道自己身边这个瘦小白皙的男生才是王中王。
高瓴闲不住,老找鹿屿搭话,他对这个男生印象不错,觉得萧骏说双方都有问题这个说法很值得怀疑,这一看就是个与世无争的老实孩子。他一会儿借张演算纸,一会儿对对答案,这一看不得了,对方的功力绝对远超在座诸人,每一道题都完美避开所有陷阱,一点弯子不绕地直指核心,这已经不是训练能达到的效果,逻辑的清晰和简洁绝对是天才的水准。
高瓴起了惜才结交之心,课间休息的时候,掏出手机摆在桌上:“鹿屿,加个微信吧!”
鹿屿虽然不大在乎别人对待自己的看法,但是他还是能明显甄别来的人是善意还是恶意。
他带点揶揄的把自己那个老年山寨机拿出来摆在了高瓴的水果机旁边。
高瓴:“!”
他拿起来摆弄着,脸上是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抬头一看,鹿屿嘴抿着,眼睛里面带点笑意看过来,高瓴不由得笑出声来。
他看鹿屿并不因为自己用的东西不好而觉得自卑,坦坦荡荡拿出来,心里对他好感又增加几分。
“萧总攻的后宫”群里,高瓴发了一张自拍。他冲着镜头微笑,占据了四分之三的屏幕,背景里是一个男生的侧影,那男生肩背笔直,因为逆着光只能看到一个剪影,睫毛又长又翘,抬头看着前方,下颌的线条很优美。
高瓴发文字:众卿家膜拜学神。
大家以为他在日常自恋,群里静默一阵,随即祭出表情包往死里怼他。
下课的时候鹿屿拒绝了高瓴一起吃午饭的邀请,说下午得去打工,要迟到了,匆匆道了别走了。
他算了算手里的钱,如果这次没有生病,用到下月十五号发薪是没问题的。可是,他去查了一下罗星棋开的那一大包药,加上输液的钱,怎么也得七八百块。
不过还好两天后就是十一小长假,他给中介打了个电话,说要钱多一点的活,辛苦一点的也不要紧。
中介给他在市里的购物中心找了个活,穿玩偶服扮熊,一天200。
进入十月份早晚的天气凉快了点,但是中午的气温还是不低,穿着厚重的玩偶衣服再顶着一个大熊头套绝不是什么轻松的活,一上午的时间鹿屿喝了两大瓶水,全变成汗流出去了,到了下午他已经没力气再摆手踢脚的做动作,只是举起手来配合拍照就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这个熊造型非常可爱,太多人想跟它合影了,叽叽喳喳的女孩儿,被熊萌得迈不动步子的小朋友,一波波不停歇。
杨婉兮跟几个闺蜜也是其中之一,她们拎着购物的大包小包围着鹿屿左拍右拍,单人拍双人拍群拍,鹿屿疲惫地变换着姿势,手都举得抖了,女孩子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鹿屿往后退了一步,脚下踩着个什么东西。
杨婉兮坐在剧场内设的咖啡座里,等着十点场秀开始,旁边的女孩儿掏出手机看刚刚的照片,她翻了翻自己的手包,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九点钟,鹿屿工作结束。他跟管理人员交接完,穿着一身s-hi透的衣服,坐在商场门口的广场上喝水。电话响了,屏幕上显示“疯婆子”,他愣了一下,接起来,是个女声:
“你——好?”杨婉兮有点迟疑。
“你好。”
杨婉兮酥了一下,好好听的声音,带点孩子气的清亮,又有磁x_ing。
“呃……谢谢你肯接电话,这是我的手机,请问您是在哪捡到的啊?”
那边沉默了一下。
“我是合众广场门口的那只熊。”
“噗!”
杨婉兮赶到约定地点时已经很晚了,广场上没什么人,走过去看到一个男孩坐在台阶上的背影,很瘦,双肘支在膝盖上,两个蝴蝶骨因此高高凸起。旧T恤被磨得很薄了,一层汗水干掉之后析出的盐渍像海岸线一样起起伏伏地粘在上面。
虽然背影并不会说话,但杨婉兮却觉得这个背影传达出了某种类似于“孤独”或者“迷茫”的情绪。
她放轻了声音:
“你好,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吧?”
男孩闻声回过头来。
杨婉兮:“!”
“小可……”
及时的把爱字吞了回去。
虽然换了衣服,但那秀丽的眉眼,精致的五官还是让她一眼就认出这是那天来找罗星棋还衣服的男生。
鹿屿歪了歪头,是个疑问的表情,眼前的女孩儿穿着时尚,妆容精致,但自己并不认识。
杨婉兮有点沮丧,原来自己是大众脸吗?
鹿屿站起来拿出手机,“是你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