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巧的是那一天的杭州还下了一点小雪,这种天气似雪似雨,除了冷还有潮s-hi让人的心情也平白不快,何愿一边开车回公司一边向道路两旁望去,许多商铺都已经关了门,路上的车子也很少,虽然是过年但是城里一片萧索,只有一些红灯笼悬挂在路边,被风吹得到处摇摆。
而悦意的员工们也早就都回家去了,办公室里还挂着新年的装饰但是一个人都没有,何愿想要自己泡杯咖啡却发现热水器早就已经关掉了,他又懒得再去开,就随便从茶水间的储物柜里拿了一罐可乐打开,雪天的可乐冷到了极点,他只是抓在手里没有喝就觉得冰凉彻骨,但是已经打开了又不好浪费,便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炸裂的气泡顺着食道翻涌,何愿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一阵颤栗,他把易拉罐放下翻了个身,前所未有的孤独感突然全部顺着可乐的气泡涌了上来。年纪小的时候他有父母,家里出事之后他还有何意,但他直到今天才清晰地意识到了非常关键的问题,那就是何意不可能永远陪伴他,她会结婚会有新的家庭,到那个时候自己怎么办呢?
天色渐渐暗了,何愿茫然地坐在黑暗中看着空无一物的墙壁,他感到了真实的恐惧和无措,他第一个念头是想要给钟海雨打电话,但是他又害怕真正联系到钟海雨之后的事情,在这样的晚上他并不想见她。
但他确实想见一个人,一个能给他安全感并且不会让他觉得拘束的人,一个能缓解他孤独感并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压力的人。
他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那个人的样子,何愿只犹豫了一秒钟,然后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然后向行政的办公室冲去。
……
那一天的凌晨一点,何愿抱着一个双肩包出现在了距离杭州一千七百多公里之外的某个北方的小城,他刚刚从行政人员的电脑里找到了叶新铎老家的地址,是这个城市更北边的某个村子,何愿已经在网上查过路线,去那里的话要从机场先做大巴到县城去,然后某一路长途公交会在那个村边停靠。
在何愿的概念里根本没有去过这么偏远闭塞的地方,但这种地方过年的时候总是要热闹许多,大巴车经过的公路到处都能听到或远或近的鞭炮声,灰黑的夜空也总是能够看到突然升起的红红绿绿的劣质烟花。
虽然天气是非常冷的,但是何愿的心里却好像有一团炙热的火焰在燃烧,他在飞机上的时候还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简直太鲁莽太奇怪了,然而等到他下了飞机真正感受到与杭州完全不同的景象和氛围时,他的心简直要飞了起来,那是一种太久都没有感受过的情绪,轻松而愉悦,让他在这间又冷又臭的车厢里想要大喊大叫。
但很快他就喊不出来了,因为入夜之后的北方深冬真的是太冷了,何愿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根本对于这种严寒的概念,他即使穿了厚的运动鞋也还是觉得双脚冰凉,羽绒服和毛衣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处,露在外面的每一寸皮肤都好像快要结冰。
更凄惨的是他还估计错了时间,大巴车到达县城的时候才凌晨四点多,第一班长途公交车的发车时间要六点,何愿本以为县城里无论如何能找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但是他忘记了这一天过去就已经大年三十,小地方的人们根本不会在意这一天的生意,更别说有什么24小时的便利店,于是他背着包走了两条街都没有找到任何仍然营业的商铺也没有遇到任何车子,最后只能找了一个路边的ATM苟且了两个小时。
何愿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死了,最后上车的时候他已经在想看到叶新铎的第一眼他就要毒打他的头,就算是自己自作主张要来的他也要好好教训叶新铎,他简直不能理解这样的年代还有人住在没办法叫到出租车的地方。
半个小时之后何愿从公交车上跳了下来,这时候还没有日出,天仍然是昏黑的,只是村子里的天空看起来非常高远,墨蓝的夜空里有无数闪烁的星星,何愿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星星,他呆呆地仰头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要去找叶新铎他们家的位置。
但是这又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事情,叶新铎留给公司的资料上只写了自己老家是XX村X组,组这个概念何愿又没有办法解读,于是只能漫无目的地顺着看起来像是路的雪地往前走,雪夜非常静谧,只能偶尔听到遥远而模糊的犬吠,道路两旁有许多两层或者三层的砖房,当然差一点的还有土坯房,何愿直直走了二十分钟就走到了尽头,他的面前出现了像是大海一样辽阔的雪原,微弱的月光洒落在积雪上,将天空都映成了火烧般的红色。
何愿又看的呆了,他在田埂上站了几分钟还拿出手机想要拍照,只是气温实在是太低了所以电量已经变成了零,他顿时有些慌了,还没找到叶新铎手机就没电关机,他等于一下子跟外界全部失去了联系。
于是何愿又转头往回走,这时候天已经开始渐渐亮了,好在村子里的人们起床都很早,何愿缩着肩膀刚刚穿过一条小路,就看到一个佝偻着脊背的老婆婆从路的尽头走过来,何愿连忙上去问她知不知道叶新铎住在哪里,然而那个婆婆并不会说普通话,也好像听不懂何愿说的这个名字。
何愿顿时有些急了,但是急中生智又想到叶新铎说自己家里只剩一个祖母,便转而又问村子里是不是有一个姓叶的老人,这一次那个婆婆才像是听明白了他在问什么,用方言说叶家的男人早就死了,她守寡守了四十年。
何愿一听便明白她说的就是叶新铎的n_ain_ai,一把拉住老人的手说自己就是要找她,想问问她住在哪里。
村妇们总是热心,又看何愿长得白净很是讨喜,便给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套三层的雪白砖房,还说叶孃孃福气好,有个长本事的孙子。
这么听来一定没什么错了,何愿喜出望外地给老婆婆道谢又拜了年,转身就往那个方向跑去。
……
而叶新铎哪里能想到何愿会来,他向公司请了长假一是因为n_ain_ai身体确实不好,二是他的确不想眼睁睁看着何愿结婚,原本还想着在编辑部稍微保持距离也好,但是没想到何愿会说出“你为什么不去找和你一样的人”这种话,往好了说他这算是无知,往坏了说他根本就歧视自己。
比起他不喜欢自己,这份歧视让叶新铎没办法接受,于是只能做出最坏的决定——落荒而逃。
他n_ain_ai的身体早些年很硬朗,只是很早的时候就因病慢慢看不清东西,近几年算是完全瞎了,虽然她一个人生活还算能照顾自己,但是年纪毕竟大了,心肺功能都出现了一些问题,叶新铎前段时间听亲近的邻居大婶说n_ain_ai在田里昏倒了几次,心里完全放心不下,就借着何愿的事情回家来带着n_ain_ai去城里检查了一下。
检查结果不算很坏只是老人的身体确实多多少少都有问题,叶新铎陪着n_ain_ai在医院里住着调养了一段时间,老人害怕他花太多钱又不想在医院里过年,便闹着非要回来,叶新铎没有办法又听大夫说确实问题不大,于是昨天才带着n_ain_ai回了村子里。
谁知道他第二天一早醒来走到院子里想要拿j-i蛋,就看到自己家一人多高的泥巴墙外面飘着何愿鬼一样惨白的脸,这时候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清晨的天光有些y-in恻恻的,叶新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吓得心脏都要骤停,却看到那脸上的嘴巴微微张开,声音颤抖地对他说:“嗨。”
叶新铎向他那边走了几步,这才看清那真的是何愿,他连忙把门打开走出去往墙根下面看去,何愿正晃晃悠悠地从一摞砖头上跳下来,他显然冻得不轻脸色近看都是青的,整个人瑟缩着连脖子都伸不直,脸上还带着傻兮兮地笑,朝着叶新铎挥手。
叶新铎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个寒冬的早晨炸裂了,他猛地迎上去把何愿接住,然后拉开自己身上棉大衣的前襟将何愿抱在怀里,他冷的像是一块冰一样,脸颊苍白发青,耳朵和鼻尖都是通红的,人中上还流着亮晶晶的鼻涕,但是唯独那双眼睛仍然是玻璃珠一样纯然的黑色,这样近距离看去,诚实地映照着自己欣喜若狂的面孔。
他没有办法再责怪何愿了,即使他离开杭州的时候心里满怀着对他的怨愤,即使他在离开他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觉得何愿是个根本不值得他这么长时间爱慕的人,但是这些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这个清晨像是山峦间日出后的雾气一样消弭了,他看着何愿连牵扯一个笑容都非常困难的冻僵的脸,突然觉得什么都没关系了,钟海雨又算得了什么,何愿只要招招手,他就会二话不说地回到他身边。
但何愿现在显然连招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牙齿打颤双膝发软只能勉强倚靠着叶新铎,叶新铎也明白他现在的状况非常糟糕,便直接将他半拖半包着带进了屋子里,他一边走一边冲着里面用方言喊了一句什么,何愿侧耳去听却没听明白,下一秒门的另一端传来了一个苍老却还算有力的回答,何愿便意识到那是叶新铎的n_ain_ai,他有些慌乱,到这里来原本就是冲动之举,他完全没有做好要见叶新铎家人的准备,但是反观叶新铎的表情却很坦然,他一只手搂着何愿一手把那个厚重的棉门帘掀开,然后直接把他拖了进去。
屋子里比起外面暖和了太多,房间很大铺了米色的瓷砖,装修也勉强只比毛坯房多刷了一层墙面,正中间是一个改良过的火炉在燃烧,一侧是巨大的窗户另一侧是铝合金的单扇门,屋子里的家具很少,只有靠墙的沙发和挂在墙壁上的彩电,还有几样看起来颇为格格不入的电器,显然都是叶新铎添置的。
何愿被叶新铎按着在沙发上坐下,叶新铎直接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他穿,何愿虽然觉得不妥但是自己实在是太冷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叶新铎穿的是北方乡下能最有效御寒的那种实心棉大衣,虽然样子土气但是真的很暖和,再加上原本就有叶新铎的体温,何愿裹着大衣又把双手放在自己胳膊下面,这才觉得自己稍微活过来了一点。
然后他才分出一点精力去观察叶新铎的样子,他这段时间看起来过得还不错,脸色比以前要好上很多,只是明显变得黑瘦,头发和胡子都长长了没有处理,看上去稍微有些陌生,穿着也和在城市里区别很大,往常干练的西裤换成了拖垮身材的棉裤,脚上踩着的也是灰色的手工棉鞋,唯独上身脱掉外套之后露出来里面的毛衣,还能看得出宽肩窄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