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若是沈哥照还活着。跟她当面对质,他一定会用那张臭醺醺的嘴指着她骂:“贱人!”他的手指在经年的酒精的浸染下,早已泛黄油污不堪,但眉眼仍旧能显出当年的模样。只是太过丑陋,简直令人作呕。
“不,”女人猛地把钥匙又扔给了沈乐光,她掐紧了手掌,抿着同样的嘴唇强撑着说道:“我只是来见你的,和他没有关系。”
沈乐光看着眼前保养得当却红着眼睛的女人,突然就笑了出来。不为别的,他就觉得这件事太好笑了,怎么会有这样自以为是的人?
他一句话都不想说了。收好钥匙拉着海桐的手就往回走,一眼都没有看过安秘。
走出车站,甚至是走出很远了,沈乐光才开口说话。
“你告诉安秘的?”
海桐垂着头不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他在等沈乐光问他。
“为什么?”果然,他这样问了。
海桐盯着自己的脚尖,停住了。他把两人交握的手换了个姿势握着,变成了他包着沈乐光的。
“我后悔了,”他的声音有些懊恼,“哪怕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我也不能替你做出选择。对不起,沈乐光,对不起。”
海桐一叠声的说了好几遍“对不起”。他一直垂着头,沉浸在自己的冒失中,没有注意到沈乐光柔和下来的眼神。
“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起过过去,你也从来没有问过。”沈乐光上前一小步抱住海桐,有些疲惫,有些难以启齿,像是撕开最疼的伤疤。
“我其实并不恨她。或者说,如果我是她,我也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他们已经走到了公园里,不远处有一条长椅,沈乐光便搂着人过去坐下了。海桐的手很暖和,顺着手心的皮肤一直熨帖到心里。
“可是,不恨不代表能原谅她。”
“她离开的时候我才六岁,刚刚读小学。”沈乐光仰头看着那片晴朗的天空,好像一切y-in霾都已经过去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沈哥照开始打她,天天打,打完了还要骂。骂她是贱人,骂我是贱人的孩子,是贱种。一旦他喝了酒事情就会变得更糟糕,他会揪着她的头发往柜子上撞,会拿刀想杀了我们俩。
“她那样柔弱的一个女人,深夜抱着我哭的时候我甚至想杀了沈哥照。我以为我们是一边的,我以为我们只有彼此了,我做梦都希望她能带着我离开那个鬼地方!事实上这一天到的并不算很晚,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所以我不恨她,我只是不能原谅她背叛了我们的感情。我曾经那样信任她,她却留下我独自面对沈哥照,一个人懦弱又自私的离开了。”
海桐捧住沈乐光的脸,轻轻吻上他的眼睛。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沈乐光有一个难堪的过去,却不知道真相比想象的更加残酷。生活好像就是这样,当你以为自己已经到了绝境,实际上还有更多人挣扎在泥泞中。他有多幸福,被反衬出来的那些人就有多痛苦。
“还痛吗?”海桐颤抖着声音问道,像是碎了一地的水银。
沈乐光摇摇头,握住他的手腕扯出来一个更难看的笑。“其实以前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了。可能是因为每天都是一样的吧,上学,赚钱,还有躲着沈哥照。”说到这里,他居然忍不住笑了,好像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小孩子真的很好笑一样。
“也许我喜欢上你这件事是必然的。”沈乐光陡然转了话题,“你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羡慕的。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我确实是羡慕的。”
“我害怕那时候你说出口说的喜欢。可当你真的不在意我了,我又难过得不行。”
海桐想起十多年前发生的那些事,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他那样喜欢沈乐光,跟着了魔似的。
也许他们就是天注定的缘分。
他能给沈乐光一个温暖的家,沈乐光能给他他所有的爱。
今天出了点太阳,蓝盈盈的天空像是打了蜡,映衬出一世界的悲欢离合。
风渐渐转凉,沈乐光牵着海桐的手回去收拾东西了。
路上人很少,其实人多也没有关系了。对他们来说,一切异样的眼光都已经不值得在意了。那些人,也许都没有他们来的幸福,以及比他们更坦诚地拥抱这个世界上所有善良与罪恶。
安秘把妈妈送回了宾馆歇着。她哭红了一双眼睛,人也在瞬间憔悴了许多。
安慰了一通后,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安慰的。他就像是个局外人,看着这场和他无关的爱恨情仇。
下午海桐给他打了个电话,报了地址,让他过去一下。
安秘不知道这件事究竟该怎么收尾,可是现在,坐在出租车上,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溺水的人,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那个破旧的房子里其实没什么东西剩了,能卖的沈哥照都卖了。有些时候沈乐光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把房子卖了。按照北京的地价,卖了房他能抱着他的酒喝完这一辈子。
不过关于人生这件事。不管中间的过程如何,贫穷或富有,心想事成或是郁郁不得志,到最后,殊途同归,大家都是要死的。
而沈哥照临死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安秘赶到的时候沈乐光正烧完最后一张纸钱。火光慢慢暗下去,留下来的灰尘被风一吹,打着卷儿滚到了各个角落。
那个死掉的人的一生,就这样被烧完了。
锁好门,沈乐光舒出一口气。
他迎着光,看着站在院子里的海桐。温柔的,深沉的,满怀爱慕的,仿佛一切问题都已经迎刃而解了。
“我不能原谅她,你却不欠我什么。”他走过来,看着安秘,对方紧张到脸色发青,这让他又生出些心软。
“晚上去老师家吃饭。”见安秘一脸迷茫,沈乐光又好心地解释了几句:“他们很照顾我,应该不知道我其实还有个弟弟。”
海桐上前牵住他的手,笑着掐了掐安秘的脸。“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安秘怔了一下,突然像个孩子似的笑了出来,可是没一会儿就十分丢脸的哭了。他伸出手捂住脸,中间一度哭到打嗝。
沈乐光在海桐的怂恿下不甘不愿地再次抱住他。可是没多久,他就笑了,连带着安秘也笑了。
有些事情不会过去,有些人也不能原谅。可这有什么关系呢?生活是你的,爱恨也是你的。旁人的眼光往往有失偏颇又满含嫉妒,不必在意。
沈乐光没有放下,也没有圣人的宽怀,可那些纠缠着他的过往已经不能成为午夜梦回时的噩梦了。
他已经足够幸福了。
第60章 六十章
海桐觉得时间真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大学四年都要结束了。
大三下的春天,身边的朋友都开始忙着考研、考证和实习。大家好像突然就成熟了,也焦虑了,脸上的笑都带着三分苦涩。未来变得触手可及,却又让人胆战心惊,开始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用,干脆说回到过去然后重新开始。
但是海桐是不用担心很多的。早在上大学之前,他的未来就已经规划好了。在国内读完本硕,去国外读博。唯一的变数是沈乐光。
在沈乐光出现之前,他觉得自己是能为喜欢的事业奉献一生的。而爱上沈乐光之后,一切都变了。他想自己开始贪图红尘的爱恋,这样一来,人就不够纯粹了。
也许这两件事是能够调和的,但是海桐做不到。他从来只能心无旁骛地去做一件事。所以,势必有取舍,只看哪个更重要些。
仿佛是为了配合大家的步履匆忙,大三下的这个春天来得特别晚。感觉冬天的风都快要吹到夏天了,它才慢腾腾地冒出个头来。
天气一转暖,人们的心思也清明起来了。迎着温煦的日光好像成名在望一般,所有的困扰都被这样的滤镜柔和了。
海桐走在去实验室的路上,看到了很多即将毕业的学长学姐们在拍照。那些人大都在笑,笑得热闹,映着开得正盛的海棠和樱花格外动人。
这样的欢闹很容易感染到别人,海桐便也笑了。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其实离别的时候要笑得漂亮才对。
毕业后天涯海角的散了,若是不在离别前把自己最漂亮的样子展现出来,未来漫漫,说不定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砰——”
一个小姑娘撞到了海桐,怀里的木板掉了一地,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啊,对不起对不起……”
对方一叠声地道歉,声音听起来十分焦急。
“抱歉,是我走神了,你还好么?”海桐一边蹲下帮她捡掉在地上的木板,一边说着。
小姑娘抽空看了他一眼,怔了一下,而后脸更红了,就连说出的话都开始打结了。“没,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海桐轻轻笑了下,觉得这个女生很可爱。
“您应该是学长吧?”小姑娘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我是大三的,看上去应该是你的学长了。”海桐打趣道。
小姑娘笑了出来,眼神闪躲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木板是做什么用的?”
“啊,这个啊,这个是我们自己做的‘名片’。”小姑娘随手拿起一块木板指给他看。“我们学校有很多植物,但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我们就跟学校申请做了这个,木板上面写了植物的名字,科属和生活习x_ing。算是一个小小的科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