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
不舍得就这么放开你。
除了在格里佩特身边那段平静的日子,最常听人对他说的,就只有“滚远点”,或者是“走开”,而罗兰说了……喜欢。
律曾经有一千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罗兰满口胡言,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撒任何谎,现在却什么都想不起。
他就这么一直站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床睡着的,只记得做了好多梦,一会儿是小时侯被人满街追打的记忆,一会儿是第一次见到格里佩特时他温柔的笑容,一会儿又是那个琢磨不透的罗兰,背对着他站在远远的地方。
就是没有想起除了他,还有谁说过喜欢自己。
即使是假话。
至于父母是否说过,实在太久远,早已不记得了。
罗兰的话,真的可以信吗?他之前如此毫不留情的揭露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更远的时候,还曾经那样伪善,这样的人真的可以信吗?
他唯一可以相信的地方,就是除了他,再也没有人说过“我喜欢你”。
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是一片混乱,律捶了捶头,透过窗帘缝隙的光线,看见床头柜上放着还冒着热气的早餐。
“今天你不用下楼干活了,好好休息,顺便考虑一下我昨天说过的事。”盘子下压着一张小纸条,没有落款,也不需要。
律读完的时候脸已经滚烫,罗兰的字很漂亮。
他定了定神,取过椅子上的外套,披好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让阳光照满整个房间,又在房里来回踱步,做的事和病刚刚有些起色时的那天一样,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比那时轻快的多,连脸上的表情,也不再是冷冰冰的僵硬着了。
有一种拼命忍耐的笑意。
这是珊琦敲开门找他时被吓一跳的原因,她说律一直都是冷着脸,突然这么高兴,感觉有点怕。
律辩解说只是病好了气色也跟着好,回头却发现自己的确在笑。
罗兰是骗人的,罗兰伪善,其实他很卑鄙,和善的样子全是装的,他一定是想从我嘴里套什么情报,才故意说好听的话来哄我。
可是他说的话的确有道理,又不是胡说八道,再说现在周围根本没有警备,要逃还不容易吗?
也可能是假象么,外面有多少人我又不知道,而且连路都不认识,逃出去马上会被抓住的。
可是他都让我帮忙做事了,要是我随便抓个孩子要挟他还不容易?说明他是信我的。
他讽刺过我的国家。
但并没有言过其实。
他从内心深处一定是鄙视我的!
不过……也不一定……
一整天,无所事事的律就在相信罗兰和不相信罗兰的两种内心交战中度过了,一个人一下子笑,又一下子皱眉。最初的惊异过后,更多的还是迷茫,高兴或者不高兴,憎恨或者不憎恨,已经全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的心情已经不是自己能控制。
而在自己和自己的交战中,信任已经不知不觉的占了上风,证据就是,入夜之后,他从未如此热烈的盼望着罗兰能再一次来看自己,最好还和早上一样送来晚饭。
但是他一直没有来。
后来律才知道,罗兰晚上出门去了,要到隔天才回来。
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涌了上来,从未有过的想见一个人却见不到的失落。
粗神经的珊琦完全没有在意律的古怪,孩子们又都只顾着自己玩耍,让律稍稍有些安心,只敢重复向珊琦确认了三次,问她罗兰是不是真要隔天才回来。
“他应该是信任你的,别担心了。”最后一次问的时候,珊琦自作聪明的解释,律哭笑不得,赶紧顺着她的话,免得她疑心。
曾经充斥着的什么伪装,斗志,憎恨,现在全都被脑海中罗兰的模样给赶跑了,冷静的时候律也曾回头想到自己的初衷,曾经对罗兰的感情,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现在的感情。
即使认真想过要如何取得文学社的情报以帮助格里佩特,也立刻被期待着见到罗兰的心情给淹没。
何况,现在想到格里佩特时他已经不再愉快欣慰,罗兰说过的话,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虽然不怎么动听,却无法忘记。
尽管格里佩特每次见到他时都很和善,他们的关系,依旧不过是君与臣,律的地位就和国都里千千万万的官员一样。
而罗兰,却很清楚的说出了“我喜欢你”。
怎么又想到他了?律拍拍脑袋。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遇到类似的事该怎么办,他那时也并不知道,这样的思念,究竟意味着什么。
律莫名的讨厌这样的自己,居然会被敌人的一句毫无修饰的言语打动,在不知真假的情况下还盼望着后续发展,简直像小孩子一样好骗。
一边激烈的盼望,一边又是巨大的负罪感,以至于之后每次看见罗兰,律都只能掩饰住自己的情绪,给他一张冷脸看。
罗兰以为他生气,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个人的关系,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充满火药味,却尴尬无比。只要是可以回避,律必定会马上离开,避免和罗兰见面的机会。
过去不想见他,是因为讨厌他,现在却是不知道见面后该说什么做什么。
律只能躲着罗兰,躲的远远的。
可是躲开之后,又等待着下一次和他见面的机会。
格里佩特也曾经无数次笑话过他,笑他凡事总瞻前顾后,想太多细节,弄的自己很累。这一点,律晚上一个人窝在被子里失眠时,深切的体会到。
如果是换了别人,一定不会这么辛苦。接受一个人或是不接受,分明只是一句话而已,却被自己弄的这么复杂。
罗兰行动上的魅力和说服力一直远胜过言语,他对于自己所说过的话的实践,也大多体现在自己做的事上。从那句喜欢之后,也曾经试图接近律,但是几次之后,看到他百般躲避的样子,也就不再勉强,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言谈之间,依旧和以前一样随和。
只有律感觉到他们之间关系微妙的变化。罗兰并没有放弃,他再也不会和以前一样把他一个人丢在房间里,或是心不在焉的叫他帮忙干活,有空的时候,总会毫无预兆的来他的房间,借口随便坐坐,又说他一个人憋闷,带他上街。律很怕冷,北方寒风瑟瑟的街道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酷刑,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拒绝罗兰的邀请,反而期待着他提出的每一个……可以说是约会么?
他过去,明明对这个柔软的词语没有任何好感,现在却忍不住把他们的每一次出行都往它那里靠拢。
“你疯了,或者是他疯了?”律对着镜子自嘲,镜子里的脸奇妙的容光焕发,再也不是刚被囚禁在波伦谢克城时的那个怨气十足,爱摔东西和闹绝食的假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