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手抬起来。”安检人员拿着探测器,口气里已经带上几分不耐。
乔涵点点头,像是个木偶人一样被她摆弄。
飞机在地上慢慢地转着轮轴,耳边响起女声播报的安全事项,乔涵平静地看着外面的机坪,心里暗暗猜测乔叶此时在做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就不敢再想了。他怕他想到乔叶像乔夫人说的那样,娶了一位知书达理,美丽贤淑的千金,她待他也很好,好到没过几年,乔叶就把和他的事情全忘了,两个人琴瑟和鸣,生一双儿女,阖家欢乐。
飞机在一阵几乎是刺耳的轰鸣声里,骤然起飞。直冲云上,穿过云层,没过多久,窗下的事物就变得如同蚂蚁一般。那些楼宇和人流,变得那样渺小。
此去经年,此生不见。
乔叶在医院里的吸烟室,靠着窗户向外眺望。他指缝间夹着一只燃完的烟蒂,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耳边传过一阵轰鸣,乔叶看着天上遥遥飞过的一架飞机,心里没由来的一跳。
当他深夜回家,再也没有人为他点着一盏昏黄的灯,静静地等着他归来的时候,他终于明白那不安从何而来。
乔叶跪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任那浓重的夜色将他吞噬,他嗓子里有一种浓重的痛意,胃里翻滚上浓烈的灼烧感,他几乎是一路踉跄着跑进卫生间,扒着卫生间的马桶,一阵又一阵地呕着酸水。
他这一天没有吃东西,自然是什么都吐不出来。可是他没有停下,直至吐出来的东西里甚至有了血丝,他才扶着一旁的墙,颓然地坐了下来。
他眼睛红了一圈,面色苍白的活像一只刚从y-in间爬进人间的鬼。
乔叶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很轻地飘向远方。
“哥哥,你骗我。”
“说好了今晚上,要做鱼汤喝的。”
“你没有等我。”
可是这偌大的别墅里,再也不会有人敛着笑意,眉眼间一片水漾的温柔,去低声温言地哄他。
夜风在深夜里低低地哀吟,像是沉重的叹息。
乔夫人走的那一天,很突然。
在经历了两次局部切除,无数次化疗后,乔夫人过年时仍存的那几分风韵已经完全不见了。她似乎是一夜之间就干瘪了下去,像是一只开败了的玫瑰,凋谢的那样快。
她的头发已经掉光了,面色也是病恹恹的,带着几分灰突突的神采。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汗液粘腻在每个人的肌肤上,显得格外闷热。她将乔叶唤来床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外孙。
乔叶瘦得像是一片枯叶,过分的消瘦使得他高挺的眉眼变得凌厉起来。他的眼底不再是轻佻的招摇,也不再是一片和煦的暖阳,他眼里曾经的温暖都像是被冰封了一般,变得那样冷漠而y-in郁,似乎里面积着一片沉沉的深潭。他抬眼扫视人的时候,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y-in冷来。
乔叶身上一些东西,已经完全被转变了。在乔涵走后,乔叶并没有去寻找乔涵,因为这到底是谁做的,乔涵为什么会一声不吭地离开,他心里明镜一般。他知道他就算动用关系网,费尽心思地找到乔涵,以乔涵的x_ing格,他也绝不会和自己回来。更何况,让乔涵这个时候回来,只会让乔涵难堪,让所有人的位置都尴尬起来。
不是因为不爱他,不去找他。
正是因为太爱他,才会重重顾虑,怕任何一个鲁莽的决定,会伤害他。
即使知道总会有再聚之时,他还是对那别墅里漫长难熬的长夜感到害怕。每个夜里,那种寒冷和孤独都会一遍遍侵蚀他的神经,那些甜蜜的记忆会在他的脑中不停地轮转,这是一种酷刑。
不比凌迟好过多少。
在乔涵走后,乔叶似乎是一夜长大了。他不再去那些风月场所,不再和女人亲近自如。他变得沉默寡欲,甚至连眼神都懒得在别人身上多作逗留。他不在医院的时候就在公司处理事物,月亮岛的事情在他的料理下渐渐有了起色,已经开始施工了,也断断续续有过几家商媒来要采访他,但乔叶通通都拒绝了。
在他心里,月亮岛始终应该是他和乔涵一起努力的成果,现在就剩他一个人大包大揽地接受采访,算是什么劲?
乔夫人向他深处枯瘦的手指:“来,小叶,让n_ain_ai好好看看你。”
乔叶抿了下唇,沉默地坐在床边。
乔夫人低低叹息一声,看着乔叶冷峻的眉眼下藏着的浓重的疲惫,心里泛上一股莫名的心疼。她说:“你恨n_ain_ai吗?”
“不恨。”乔叶垂下眼。他知道n_ain_ai有n_ain_ai的立场,他只是恨自己,恨命运弄人。
“……他待你好吗?是真心待你好吗?”
“如果一个人,能够在最危险的时候放弃求生的本能,抑制住本能反应挡在另一个人身前,替他挡下最危险的事情,您还有什么可不相信,不放心的呢?”乔叶抬头,眸色里暗沉沉的,满是痛色,“我曾经在他昏迷时,在他的床前发过誓,从今以后,我就是他的脾脏。”
乔夫人长长地叹息一声,目光却温软下来。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心底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那我就放心了。”乔夫人点点头,从手腕上褪下那只带了几十年的翡翠镯子,放在乔叶的手心里,“我本意并不是打算折磨你们俩的,只是……我活了一辈子,没想到也被那些世俗所缠。这些日子我愈发觉得,人呢,只要活着,平安喜乐便好。n_ain_ai就要走了,n_ain_ai自私地希望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爱你如生命,能替我照顾你。我不希望以后在天上,还看你这么浑浑噩噩的生活下去。”
“n_ain_ai。”乔叶有些吃惊地抬眼望她。
“我死以后,把他找回来吧。”乔夫人露出一点点笑容,眼角处岁月的痕迹愈发深刻了起来,“别忘了给乔家留个后,我和你爷爷都等着呢。”
“n_ain_ai。”乔叶望着她,表情有些木木的。
乔夫人没有说话,闭上眼,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乔叶捏着掌心里那枚冰凉的翡翠镯子,看着上面熟悉的纹路,良久才开口道:
“谢谢您的祝福。”
第24章
第二天清晨五点钟,乔叶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唤醒,他滑开接通键,疲倦地喂了一声——电话里的消息使他一瞬间便清醒了。
乔夫人去世了。
乔叶匆匆赶到医院,见到的不再是乔夫人的面颊,而是一块从头兜到脚的白布
在乔夫人的胃里,发现了大量的氰化物。
是自杀。
这位风光了一辈子的女人,她饱受了癌症对她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她最终还是不愿在生命最后一段时间里变得那样萎靡,凭着最后一点骨子里的硬气,在深夜自己服下了氰化物,离开了人世。
乔叶跪在她的床前,心脏一股紧缩的疼痛席卷上来。
原来昨天乔夫人把他叫来,对他说的那些话,并非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只是在走前给他们一个成全。
乔叶颤着手掀开了白布的一点边缘,里面是乔夫人已经僵硬了的面容。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一丝生气也没有了——乔叶知道,那双曾经温柔过,锐利过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生死离散,昨夜还以为是天涯,今日便已近在眼前。
乔叶心里浓重的悲伤席卷而来,可他闭上眼,眼里却一片干涩,一滴泪也分泌不出来。
他垂着头跪了一会儿,便起身了,冷静有序地吩咐手底下的人,将出殡火化的时间定好,又差人去置办寿衣棺材等物。
也许是他冷静的有些过头了,连一旁垂泪的吴婶都过来问他,是不是还好,要哭就哭出来吧。
乔叶弯起苍白的唇角,勉力笑了一笑:“吴婶,我不能在这哭。”
他的眼泪,只能让一个人能看到。
这一天,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清风徐来,拂开洁白的窗帘,送来几丝甜腻的花香。
却驱不散压在每个人心头沉甸甸的y-in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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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市是一个边境地区的小城市,甚至连高楼都没有几座。这座城市因为太小,所以一个大型工厂都没有,仅在城市西北角有几个食品和日化的工厂,因此和大城市的那些雾霾丝毫沾不上边,是一个空气鲜甜净润的好地方。
乔涵走在路上,顺手买了一份煎饼果子做早餐。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散出氤氲的香气,蒸的人心里s-hi漉漉的。乔涵沿着一路青葱的香樟树,慢吞吞地走着。路两旁有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有拎着菜和早点的妇人,也有出来遛狗的中年男人。路过一个小公园,里面三三两两的老人聚在一起打太极拳,精神头足得很。
阳光透过香樟油绿的叶子细碎地撒下来,星星点点的落在乔涵的脸上,使他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这座小小的城市里,人气儿烧的足足的。在这里,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很慢,每一天虽然都轮转着同样的日子,但是却并不觉得空虚。
乔涵停下脚步,掏出钥匙来,弯下腰拉开了防盗拉门。一个天蓝色的牌子露了出来——云墨书店。
是的,从Y城离开后他坐上了一架飞往C市的飞机,他就顺理成章地蜗居在这个小城市里。由于日子实在是太过清闲,这使常年忙于工作的他感到不自在,所以他就用自己的积蓄买了一些书,租了一个不小的门面,开了一家书店。
开书店是一件清闲的工作,进书卖书和计算成本这些事对他来说本是小菜一碟,轻轻松松的就做得很好,所以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窝在吧台,随便挑两本书,静静地看上一天。偶尔为购买书籍的顾客结账,这倒也并不算是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