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你微信吧。”
“嗯……”余鱻不知在犹豫什么,停顿了好一会才继续说话,问的却是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花生好吃吗?”
花生刚好被他吃完。摸着空空的袋底,贺兰山终于在此刻真正哭了出来。他很多年没哭过,也不知道此时自己在哭什么,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软。
低泣声隐忍而微弱,但余鱻还是听见了。
“怎么了?”
他纠结了一会,最终脱口而出:“没有,我花生吃完了……”
余鱻沉声问:“怎么了?”
贺兰山深吸一口气:“余鱻,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自己是风油精不是香水。”
“今晚我遇见初恋,他劝我去整香。”
“我忽然想起他当初拒绝我的理由。”
“那年我二十出头。他跟我玩暧昧,撩得我忍不住跑去告白,不过我们只交往了一周。”
“我告诉你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我不是不喜欢你,我觉得你很出色,和你聊天让人感觉很舒服,我和你聊过的很多东西都没跟别人聊过。不过我跟你说香水喜欢什么样的,首先你要变得好闻,然后不要觉得有一天会遇到一支懂你的香,他喜欢你,会不在乎你的味道,因为不会,香水都喜欢好闻的,然后才会去看内在,比如有没有趣之类的。香水都希望自己把另一半带出去会给自己加分,意思就是让别人看起来会有羡慕的感觉。’”
说到这儿贺兰山哽咽了。
“然后他说,可是我不是香水,我的味道让他无法产生对恋人的喜欢。”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时常梦到这一段话。因为可笑的是,在后来有不少人跟我说类似的话。”
它像个魔咒般被重复着。
贺兰山曾经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好,总能遇到一个不在乎自己味道,愿意和自己走下去的人。
后来他慢慢不信了,因为并没有人出现来证明这个说法。爱情不是必需品,他也不再期待会遇见谁。
“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也不在意一辈子打光棍,我只是不甘心因为生来拥有的东西被区别对待。我不反对整香,我是讨厌示弱,妥协。”
“我有车有房有钱有事干,吃香喝辣逍遥自在,我是风油精怎么了?他们管得着吗?”
“在这个世道,有无数人总会跟别人说:‘要是你再香点就好了,要是你留香时间再长点就好了,要是你是沙龙香就好了,要是你是xx调就好了……如果这些都达到了,那你的香水表现力就够了。’”
“所以很多人想,要不就去整整吧。整一整,这个世界就会多喜欢自己一点。”
“可去他妈的吧!”贺兰山擤着鼻涕痛骂。他打开窗让风吹进来。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居然说出来了。
自己竟鬼使神差地说出了憋了二十多年的郁结。虽说有酒精作祟,但自己之前醉过那么多次,从未如此失态过,连握着手机的手都有些颤抖。他感觉痛快而忐忑,又有一丝苦涩的无畏。自己把心窝子里的什么东西都胡乱掏出来了,若是他人仍要踩,就用力吧。
他也不想要这些渣滓了。
可贺兰山没听到余鱻的回答,只等到一阵忙音。
“嘟……嘟嘟……”
大概是手机没电了吧,或者不小心按掉了童话,也许他五分钟后会再打过来?贺兰山好整以暇地擤起了鼻涕,又暗骂自己,哭哭哭哭个屁,男儿有泪弹j-ij-i。
好一阵过去,他都快到家了,一直盯着的手机屏幕仍是漆黑一片,没有任何来电显示。
一抬头,发现司机从后视镜里偷瞄了他一眼。
酒快醒了,他的泪也已被窗外的风吹干。这一切如同一场急转直下,戛然而止尴尬散场的剧目,全场只剩下舞台上贺兰山的一道孤影,还有观众席中被迫目睹这场荒诞的司机。
他猜余鱻是根本不想搭理他,所以干脆挂断后就不回拨了。
贺兰山没有再打过去,他靠在椅背上:“麻烦放点音乐可以吗?谢谢。”
司机小哥人挺好,专挑活泼喜庆的歌放,完美闪避了苦情歌。可贺兰山依然觉得这夏夜冰凉得厉害,黑乎乎一片,什么也没有。
十六、橘彩星光
回到家贺兰山打算泡个澡就去睡。至于之前那件事是覆水难收了,丢人就丢人吧,爱咋咋地。
他泡澡时拿了台iPad随机放了部《红磨坊》,开头天真单蠢的文青男主说:“The greatest thing you'll ever learn is just to love and be loved in return.”
贺兰山一脸冷漠:“哦。”没看多久就睡了过去。
他醒来后已是凌晨两点。洗澡水凉透了,iPad屏幕上漆黑一片。他没看到电影结尾,但众所周知《红磨坊》是个悲剧。
半梦半醒间,贺兰山套了条裤子去阳台锁门,忽被一阵风的味道吸引了。它让人想到秋日午后一条无人的小径,上面铺满了似火的红枫,走上去沙沙作响。空气中有股温暖的琥珀香气。一片飘下的枫叶正巧落在人的肩上,拿起来一闻,那片叶非常香甜,麝香和r_ou_桂味温柔地缠绵着。叶上写着匿名者的心里话。
此时他发现,地上的落叶上都写着一些琐碎的话。他扫开它们,底下光滑的鹅卵石路显露出来。此时天上下起了香Cao味的蒙蒙细雨。
贺兰山从未闻到过这种味道,却隐隐觉得熟悉。他往阳台下一看,两盏明晃晃的车灯照着一个男人,他正抬头往上看。两人四目相交,均是一惊。
那人居然是本该在千里之外的余鱻。他的表情有点急,有点尴尬,更多的是不知所措。贺兰山从未见过这样子的他。
贺兰山飞奔下了楼,他的肩膀有些单薄发粉,赤裸的上半身挂着浴后的水渍,他抬头寥寥地望着余鱻,然后眼中的冷寂褪了,变成了难以置信:“你怎么来了。”
余鱻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叹了口气:“你先听我说。”
“不是那样的。”
贺兰山笑了:“什么不是那样的?”
“你初恋一点也不喜欢你,甚至都没把你当朋友。”
“哪怕他对你有那么一点点的好意,都不会这么伤你。不喜欢就不喜欢,但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讲话?”
“还有,真的没有必要在意那些人说的话,因为他们一点也不重要。”
“对了我有东西给你,”余鱻打开后备箱捣鼓,语气波澜不惊,“刚才聊到一半我手机不知怎么坏了,开不了机。借别人手机拨了几通都打错,应该是我记错了你号码。”
“有些话想让你快点听到,所以我过来了。”他把两个多小时的长途车程说得跟下楼买菜一样轻松,“到你家楼下才发现你灯暗着,所以我就没上去,还以为你睡了。”
他提出几个大袋子:“我这回给你带了点那边的特产,这些都是个头小的,大件的还得邮给你。”
“嗝……嗝……”
余鱻一转身,发现贺兰山哭得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大傻子,不停打嗝。
余鱻被他吓着了,有些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找纸巾,无果,便一把脱下西装外套,揉成一团往他脸上蹭,皱眉道:“你生气了?”
这手劲大的呦,是在给大猩猩擦眼泪吧。
“没,”贺兰山被擦得直躲,“谢谢……”
“嗯?谢我什么?”
“你是……唯一……一……一……一”
他不仅打嗝,还磕巴了。
“唯一一一一什么?”
贺兰山破涕为笑:“我……你等等……我现……在说不……出……长句……”
他听到余鱻的几声隐隐低笑。
惨了,这下他真的像个傻逼了,狗屁清冷人设崩得稀烂,哭相大概还丑。
贺兰山的心情很微妙,就像在麻辣烫里面吃到颗甜汤圆。
余鱻不知道的是,其实在很久以前,他曾把初恋说的那段话跟爸妈说过,也跟一些朋友讲过,他们的反应都是初恋说得很对,让他改。
余鱻是第一个没那样对他说的人。
他是唯一一个。
而贺兰山不知道的是,余鱻原本想告诉他:“你可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值得爱,但是我知道。”
但他终是没说出口。
说完话,余鱻连屋都没进就走了,他得在白天前赶回去,第二天还有事。为避免疲劳驾驶,他找人开车载他回去了。
看着远去的车,贺兰山突然意识到,他刚才在阳台上闻到的味道,似乎是余鱻的尾调。
大概是否极泰来,近日客户脱团人数猛增,朋友圈狗粮遍地。
贾早榭就特别喜欢发他和苗冬春的浪漫约会,比如:“今天和冬春去下馆子,吃完饭在街上散步,阳光明媚,特别浪漫,然后吃了四碗担担面的冬春吐了。[可爱][爱心]”
底下苗冬春评论:“这周的碗你来洗吧。[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