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不喜欢,但这都是对身子好的。”秦远无奈道,“你想吃些什么?”
十五小声:“炖r_ou_。”
秦远:“……好,炖r_ou_便炖r_ou_。”
东厨当真送了炖r_ou_来,按照表少爷吩咐的,拿一极漂亮的五彩落花流水白瓷碗,里边精精致致地摆了两块瘦r_ou_,仔细叠在一块,多点汤汁都没。
十五提起筷子,硬是停滞半晌。
“少爷,”十五认真道,“我闯了祸、犯了罪,给您添了麻烦。放我回去与他人一道吃吧,我本也不该与主子同食。”
秦远当即急了,哭笑不得:“这算什么!昨夜不答应得好好的么?小祖宗,中午给你个两斤r_ou_,炖着、煮着、炒着,想怎么吃怎么吃,行了罢!”
第12章
十五过了一夜,身上青紫愈发凸显,因只穿了一件棉质白色单衣,薄薄布料轻易便露出白皙皮肤上的大面骇人青紫。面上时刻拿j-i蛋滚、热帕子敷着,勉勉强强肿胀下去了些许。因为烧着,额头上又得冰敷去热。十五用过早膳,恹恹地又吃了碗红豆薏仁粥消肿,再喝了碗大夫开的药汤,全是汤水。红着脸被人扶去放完水回来,虽他主动表示可以继续干活了,却被怒意满满的表少爷强制压在榻上,拿被子滚成一团,让他接着睡去。十五本就贪睡,又因病痛,很快就再次沉沉坠入睡梦之中。
秦远活了两辈子都是个不会照顾人的主,他娘走的早,从小都是n_ai娘嬷嬷在他屁股后边追着伺候,哪里轮得到他伺候别人?比如他昨夜怕闷开了小窗,让出了冷汗的十五一夜便烧起来,又比如想一出是一出,有什么好的便凑一锅端了。他是怀了颗好心好情,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倒是看得挺开——或者干脆是尚未意识到自己哪儿有纰漏——见十五睡熟了,嘱咐朱红等多多细致照料,自己换了衣、带了一二人便出府了。殊不知朱红留下来感叹,幸好表少爷出了门,给十五留了条活路。
秦夫人昨夜便生了病。贵家女眷,没个小病小灾的都不好意思往外边讲。唯有市井人家要女人膀大腰圆、面红齿白,一人顶得上两爷们,健健康康活到九十九,这是俗家烟火的心愿。像秦夫人这样的,每日无病也得有点病,还不能是大病,须得是头疼、目眩,又或是常年染着风寒咳个不停,总是消瘦,气血不佳云云。秦夫人昨日被侄子气着了,正巧便是多年的头风犯起来,卧床至现在还未进一粒米。
秦老爷应卯去了,大少爷、二少爷都于榻边侍疾。两个儿子都是知道自己母亲本无大碍的,大少爷秦林却哭得死去活来:“娘,怎么能,怎么能……”
秦夫人半合着眼,未施妆粉,面色不佳。
“他做得忒过分!”秦林恨声道,“纵是双瑞做错了,怎能如此打出府去,把我的面子置于何地?我拿他当亲哥哥,他怎么能这样对我的身边人!”
秦夫人呼吸绵长,像是根本没听到她长子所言一般。秦林说完又不吭声了,一人乖巧上来跪着给他擦泪。从外间进来一秦夫人身边的婢女,立于珠帘之外,温声道:“太太,堂少爷来了。”
大少爷当即要站起,却听床帏内秦夫人平淡问:“来了怎不进来?”
两人上前为秦夫人披上外袍,那婢女出去引秦远进来。秦远人至,因秦夫人未换外装,他站立于珠帘之外,将一雕花檀木盒交给一丫鬟代为献上。秦远并非来道歉,也并非为昨夜之事解释,甚至连两个弟弟都未多加寒暄。反而他像是真心来关心秦夫人身体,只说要伯母多加调理好好休养,切莫劳累伤神等等。秦夫人纵使是心里有怒气,但伸手不打笑面人,只好忍着气坐起来,隔着床帏珠帘,瞥着那道模糊人影,笑容如旧:“都是一家人,有小远的心意,伯母便知足了。”
“于德济堂挑了一人参与伯母,”秦远微微一笑,“伯母若是不嫌弃,平日随意切了泡泡茶也是好的。”
秦夫人神色微微一动。待秦远离去,她命人打开木盒瞧瞧,那人参果然品色极佳,府里平常进的不能与之相比。这种德济堂平日用来上贡入宫的货色,不是轻易拿钱便能拿到的。秦远这数日与京中子弟结交,竟混的比土生土长的秦家二子还好,轻松便拿了常人难求的东西。秦夫人思这侄子之成熟,觉此子日后定将不凡。再想起昨日当众下不来面子,心底又有些不舒服。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妹妹早去,外甥缺人管教,又到底年轻,在人情世故上稍有缺陷也似乎无可厚非。
秦林:“娘,莫非您就这样……”
秦夫人回过神来,懒声说:“还没说你呢,身边人赌到欠了债了,还护着他?我看那双瑞本也是个不惜福不省心的,趁早换了正好。”
秦林满腹怨气,与弟弟回了屋,更是一同将表兄骂了一通。奈何过了几日,秦远送了块祥瑞玉佩去,大少爷当即不气了,连带着二少爷心底还在嘀咕,怪自己没个小厮去招惹那十五,不然也能得块好玉呢。自然,这都是后话不提。
秦远从太太房中出来,一路回去了。十五还在睡,热未退下,苍白的皮肤有些许泛红。朱红等照料得极其细致,还往十五唇上抹了些许蜂蜜,省的他病中唇干。秦远轻声换了衣服,往十五的榻边一坐,悄悄摸摸地往十五的脖子上系了根红绳。
十五眉头微皱,眼睫轻轻颤动几下,像是被吓了一跳般猛然睁开眼睛。秦远未料到自己还是把人给吵醒了,想起上回十五惊醒的模样,赶忙伸手安抚少年的额头,低声说:“是哥哥呢,没事没事,是我吓着你了。”
十五从迷惘中清醒过来,听见他的话,抿了抿唇,舔到了唇上的甜滋滋的味。
说来奇怪,他明明一点也不喜甜食,此刻却觉得这味道并不那么讨厌。
“真吓着了?”秦远揣度着少年的意思,“给你戴了个东西,方才去拿的。太过仓促,没有再好的师傅了。你自己瞧瞧喜欢不喜欢?”
十五这才意识到脖子上多了东西。他伸手拿起来看,红绳上系了个纯金的锁样,上边花纹繁复,正面刻有平安如意,反面还写着长命百岁。另有小字无数,大多都是吉祥话。这锁以极纯的足金打出来的,不仅花样精巧,而且色泽明亮,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十五小声说:“长命锁。”
“对,”秦远说,“别的小孩都有,我看你没有,给你补一个。”
十五心想,他以前也是有一个的。
他生出来的时候身体孱弱,父母亲心疼他,为求他平平安安、安稳长大,足金的长命锁、平安锁挂满了脖子,脚腕手腕都是金圈儿银圈儿,漠北买来的狼牙挂在胸前辟邪。护主的玉系在腰间,传言是玉碎替人挡灾。纯金的佛牌,是他爹于佛前长跪后得的,经由住持开了光,压在他枕下,保他夜夜安睡。一年菩萨三生日,他母亲抱着他亲自去庙里,只为求菩萨能佑他安稳。只有被人护在手里含在嘴里、被人视若珍宝般长大的孩子,才会浑身都是这样的金玉佛串,管他信与不信,不求神佛保佑富贵成才,但求个平安喜乐。
然而时过多年,他几乎忘却了自己曾经活在哪儿,自然忘记了那只长命锁在何处丢的,何时不见的。
可他现在又有了。
秦远看着这少年捧着那金锁垂眉沉思,又突然抬眼,想要挣开被子坐起来的模样。秦远不帮他,反而皱眉:“你不会是要跪起来谢恩罢?”
十五顿了顿,抬起的身子慢吞吞地躺下,将被子往上拉一拉,仿佛刚才的动作是表少爷的幻觉。
秦远虎着脸:“你敢跪下来受恩,这锁我就收回来了!”
十五握住长命锁的手立马紧了紧,又慢慢松开。
秦远瞥见自己一句玩笑话这小孩都当真,既觉好笑,又心底稍显惊喜,觉得自己可算是送对了东西。他心里十分高兴,又不便显露,只照常唤人去催催午膳,准备熬药等等。再回头看着仍躺着的十五,佯装漫不经心道:“开玩笑的。送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了,给你留一辈子。”
第13章
十五系上了那长命锁,小心地藏在衣领下边,平时看去,白净修长的脖子上只露出了一圈红绳,金锁藏于衣领,不那么招摇。他的烧热很快退下,可浑身的淤伤却难以消除。他与那叫双瑞的小厮打架打得着实凶猛,身上青紫肿胀,动一动都让人想皱眉头。十五很少将疼痛表现出来,秦远日日跟着他照料了一周多,以为他伤势较好了,便偶尔也出去赴约应酬。无人与十五讲话的时候,十五照旧面无表情地发着呆。
雪青有一回偷偷找了他,手上还拿着一个小金元宝,期期艾艾地说是她剩下的,先将这个还了。
“你拿着吧。”十五说。被卖进府里的人是不能为自己亲人吊孝的,要吊孝,也只准为秦府主子吊。但雪青虽没着孝衣,却未施粉黛,簪钗尽去,一身素色,明眼人都知她家里定是死了人的。十五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干巴巴地将金元宝推回去,让她留着。
雪青慢慢将那小金元宝收起来,低着头嗫嚅道:“你……你便自个多加小心,总有人背地里说你……”她顿了顿,像有些难以启齿般张了张唇,又看着对面少年平静的神情,将剩下的话吞咽进肚子里,慌着道了声别,便转身离去。
十五低下头将有些萎靡了的花叶折出,握在手心里,拿去丢了。
夏季的意味在慢慢的变得绵长而悠远,不知道从何时起,闷闷的燥热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飞奔而去。中午的天还是热着的,但早晚若仍穿着短打,便会觉得胳膊脚腕有了凉意。而秦府与十五差不多年纪的小厮们都仗着自己年轻体盛,穿多了还怕落人鄙弃,不入仲秋是不加衣的。十五以前是他们中的一员——倒不是他也年轻气盛挣个面子,而是前一年的秋衣小了,这年的秋衣还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