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该怎么与十五讲这些呢?秦远有些头疼。他想十五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用想的长大,虽世上总有些事是不干净的,这还不算太脏,但他也不想污了十五的耳朵。
十五吃完了一个饼,细白的手指上全是油,就这么巴巴地举着,看了他的少爷一眼:“少爷不愿说,便不用说的。”
秦远顺势拿了帕子来给十五的手指一根根擦过去,含糊道:“怎么不愿说了?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都是外人,你莫要多想了。”他顿了顿,继而道:“明日起是正式天天念书了。我特地寻了人,在我边上支了一小案,你就坐我边上。上课不像是我教你,得认认真真的,教课的都是大儒,还有朝里的大人来,不能怠慢。有些先生x_ing情古怪,不许别人旁听,那也没办法,你便在外边玩玩,也不能跑远了。要是有人与你搭话,你……”
十五被这一通叨叨讲得头昏脑涨,心里忒烦,面上还得连声应了,须臾便将方才那人抛之脑后。
第21章
秦远带着十五去念书去了,才发觉自己的唠叨完全是多此一举。十五学得比他认真多了,在一群自幼便家里请了先生来教的少爷里也丝毫不落下,很快显出他的聪明来。有先生不知他是下人身份,见他常是一身锦衣、面容白净,以为他家境不俗又谦逊好学,更加偏爱。但也有些夫子,不喜下人陪读这套,十五便拿了书卷,独自出去找地方温书。
他今日一身月白袄子,外有鸦青袍衫,全由秦少爷一手cao办。长发由锦带束起,腰间本有秦远给的玉佩,他嫌太贵重,只系了汗巾。脖上红绳换了更精细的一条,上有暗纹,显得脖颈修长白净。他手上持书,安静地入了藏书阁。藏书阁下有一间厅堂,置有桌椅书案,供前来寻书的学子在此看书。正值白日,厅间学子不多,他轻声进去了,只有一人抬起头来看他。
十五寻地方坐下,还未翻开书,那人便自顾自地过来。十五看他,正是那日碰见的庄之渊。
“巧了巧了,”庄之渊笑道:“十五,在这儿碰见你,真是有缘。”
十五不作声,缓缓抬头看厅前。
高座之上,悬了当朝大学士的亲笔,一字言“静”。
庄之渊跟着十五的目光看去,面色有些不自然。他回头看十五,十五已翻开一书,比照着说解安然看起来了。
自从十五第一日碰见这人,之后又陆陆续续见过几回。十五一人在外,被烦得不行,只能说了名字,姑且算个相识。他对人一向没太多喜恶,只明白自己少爷有些不喜庄之渊,便乖乖紧随秦远步伐,站至这人对立面。但要他当场给人下脸子,他也做不出来。何况先前秦夫人口口声声要他们当小厮的注重主子在外的交际,切莫在外结了仇怨,十五将此暗暗记在心里,揣摩着行事。
约莫看了一个时辰,十五念得入迷,恍然惊醒,觉得秦远快出来了,便收书起身,要往外走。他刚立起,庄之渊立马跟上,随他出了藏书阁。
藏书阁外枫叶已醉,遍眼绯红,天高气爽。
庄之渊一路跟上:“十五,如此宜人秋景,你行色匆匆,岂不辜负了?”
十五是个俗人,压根不在乎是否辜负Cao木,闻言连眼也不抬,平淡道:“我要去迎少爷。”
“又巧了,”庄之渊笑了一声,“我正要寻秦兄,有薄礼送上,随你一道去罢。”
十五顿了顿,哦了一声,自顾自地往前走。走了没两步,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说:“替少爷谢你的好意。”
庄之渊哭笑不得,心底觉得十五这人简直匪夷所思。他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小厮,恐怕除了皮貌外一无是处。然而是个人都知道,那秦少爷与这小厮不一般,甚至其中有龙阳之好,他怎敢怠慢,只能仍作笑脸,强行并肩而去。
学堂外的台阶下,已有四五小厮垂手侍立,等待他们主子出来。十五同样站在台阶之下,将书卷老老实实抱在怀里。庄之渊站在一群小厮里,左右不自在,没话找话讲。十五倒也不是不理他,他说一句,十五要么嗯一声,要么哦一声,回应虽平平,但听他说话时仍是认真的,这让庄之渊勉强舒服一些。
“十五,”钱二的小厮过来寻他,“我家主子说过会请秦少爷一道用膳,你可与秦少爷讲讲?”
十五颔首示意他知道了,那小厮又转去寻了几个其他少爷的小厮,挨个请了后离去了。待数声钟响,台阶之上缓缓下来一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数名小厮纷纷躬身让道,目送先生离去后,一个个都上阶寻自家主子去。庄正要跟着十五上去,却见十五迈开步子,极轻盈地一步三阶、奔上高台。年少人手长腿长,跑起来跟鹿一般轻巧,庄之渊一个没反应过来,十五的身影已远远在上,不禁目瞪口呆。
“别跑别跑别跑——”秦远连声道,看着白白净净的少年一阵风似地冲上来,满眼的笑意都快融了,嘴上还训:“急什么呢?摔了是随意的么?”
十五老老实实地站定了。秦远左右瞥了眼来往的学子与下人,极快地伸手揉了揉十五的额头。十五不过喘了两口气,便道:“钱公子说要请少爷一道用膳。”顿了顿,“庄公子说有事要寻少爷。”
秦远与十五一同走下石阶,一听两件事都不是他乐意听的,平淡问:“钱二只请了我么?堂弟他们请了没?”
十五认真回忆了下,肯定道:“没有,还请了李、王二家。”
秦远微微蹙眉,回头一看,他的两个堂弟正由他们的小厮簇拥着往下走,见了秦远的目光,微微一愣。秦远笑着摇首,回头低声自语:“钱二那小子,一肚子坏水,看热闹看得倒高兴。”
十五:“那就不去了。”
秦远刚要说什么,面前已站了一人,正是庄之渊。
“秦兄,”庄之渊笑道,“几日不见,秦兄愈发俊朗,当真是玉树临风。”
十五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秦远继续往台阶下走,庄之渊并行,十五则随在两人身后。秦远平静道:“庄兄有何事?”
庄之渊面容清秀,温声说话的时候竟有些女子的柔情,“说来巧了,在下与秦兄竟是同乡。家母最会做家乡小食,我正住于太学之中,亦很方便,家母可借学里的厨房,做一两道菜请秦兄尝尝。”
秦远闻言笑了笑,侧头看他:“多谢好意,可惜我不爱家乡口味。今日正赶着赴约,恕我先行一步。”
秦远领着十五匆匆离去,庄之渊站在原地,诸多懊恼不提。
秦远吩咐旺儿去跟钱二推脱邀约,与十五上了车,才发觉十五有一点儿不高兴。十五不高兴时很不明显,换做旁人估计一点也看不出来——不同样是发着呆么?秦远是日夜观察久了,才能勉强拿捏出小孩细微的情绪变化。正当他想着方才是哪里让十五郁郁时,只听十五突然问:“少爷家里的吃的好吃么?”
秦远险些一口茶喷出来,失笑道:“甜口,你不爱吃。”顿了顿,感叹道,“小祖宗,你怎么满脑子尽想些这个……”
十五哦了一声,并未有过多反应。秦远问他今日书念了哪些云云,十五一一答了,秦远听着听着,将人揽进怀里。十五出乎意料地并未抗议,而是老实地回答着他少爷的问题,任秦远将他的头发揉来揉去,偶尔碰碰脸,像在揉一个芝麻馅的糯米团子。车夫行车至原定好的酒楼,秦远临了下车,往十五额头上亲了亲:“吃好吃的去,高兴点儿。”
额头就像是十五的命门,他少爷亲一口,十五就能高高兴兴地变成豆沙馅的糯米团子,甜得很。
秦远以为这便好了。不料下午照旧是去太学,夫子仍不让下人旁听。那姓庄的不知摸了什么门路,进去一道上课。十五在门外等候,待秦远同那庄某出来了,又是垂着眼睛垂着耳朵,像只气鼓鼓的兔子。
回了秦府,两人各自沐浴更衣用晚膳毕了。秦远试着再亲亲人额头,小孩却不让,憋着气爬上床,一副要睡的模样。
“是不是连日去上学无聊了?”秦远细想,有许多先生讲究一视同仁,无论多大的官儿子都不肯带着陪读的,导致十五总是只能在门口听个几句,或是独自温书,也无人讲个话,确实比在府里的日子无趣。秦远斟酌道,“天子秋猎已了了,你想骑马玩去不?”
十五的耳朵动了动。
秦远笑道:“围场太远了,我却知道有好地方。择日告了假,带你出去玩去。”
十五正趴着,闻言侧头看他,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变得柔和起来。秦远试着俯下身,十五没再躲了,让秦远于额头亲了一下,再于面颊亲了一下。
十五:“我也要。”
秦远:“?”
室内熏香旖旎,秋夜月色正好。十五坐起来,捧住秦远的脸。两人目光对视,十五的眼睛干净透亮,天真而脆弱,直往秦远的心坎里戳。他胸口砰砰直响,律动得乱七八糟,竟觉得浑身发烫,下身都要抬起头来。十五却面容平常,打量般细细看了一眼,往秦远面颊上狠狠亲了一口,发出一声响,翻身睡觉去了。
第22章
刚过寅时,秦远房内人声喧哗,灯火通明。十五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迷糊糊地穿衣束发,被秦远拎着衣领上了轿,一路出了秦府,在黑暗中上了马车,往城外去。秦远此次出去,带了十五与另四个小厮,分行两车。原来他本着堂兄的名头,还是去问了问秦家两个少爷是否要跟着一道出去玩玩。两兄弟倒是心里惦念着挺想去,却被秦夫人临时得了消息,斥他们念书去。她的原话如此:“你们堂兄是不念书也有钱使的,你们成么?少跟他胡闹瞎玩,待他回来了,我再好好训他。”秦林秦川还挺懵,心想原先妈还劝他俩多跟着秦远呢,咋转头话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