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独自离开卧室,姜琉还有些不放心,怕纪余一个人呆在里面身上难受了不能及时发现。因此他定时定点的每隔半小时进去看他一回,塞一塞伸出被子外的手,擦一擦额头上冒出的汗。可越到后来,纪余就睡得越安稳,看了几次后,姜琉坐在书房里都听到了轻细的呼噜声。走进去一看,纪余把被子拉到了眼睛下面,整个人远远看上去只能瞧见一堆毛茸茸的黑头发。
长途旅行之后的醉酒的威力比平时大太多,要说被纪余扶进被窝里时他还有一丝意识知道抓紧姜琉的手防止自己跌倒迷路,姜琉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离开时他就已经彻底进入深层睡眠了。
梦里他似乎如同旁观者一般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像很多科幻小说里一样,看着不同年龄的自己穿越在面前自己记忆中的熟悉场景之中。每次转动视角,他都会看到一个新的自己,也许是童年,也许是少年,也许是青年。他在梦境中行走,像灵魂一般从'自己'的身体里穿过去,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没有人把眼光投向他。
纪余并不喜欢自己被当成动物园的动物一般,被太多人注视大量,但他从小到大也的确没有被人忽视成透明人的经历。开始还有些新奇,渐渐的,纪余觉得自己开始变得烦躁了。这种被世界排除在外的感受很奇怪,像是有一个透明的不透风的盒子在不断向你挤压过来,身上越发躁热,气压低的让人呼吸加速,肩上的重压让人的膝盖忍不住打弯。
为了逃离这个环境,纪余在梦里开始跑,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跑到哪里,但是即使毫无目标他还是跑了。恍惚间,他看到了一个孩子的背影,他身量比自己要高大些,颈后的皮肤也比自己白些。纪余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可在这个梦境中除了自己这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外人,他直觉这个孩子可以帮他脱离这个困境,所以更加不要命的往他身边跑。
老话说'望山跑死马',纪余觉得自己就是那匹即将倒地不起的马,他很累,头很重,四肢也很酸,可是他不想放弃。咬紧牙关,纪余继续往那孩子跑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纪余,那孩子慢慢转过身来,纪余一阵惊喜,他也许会看到自己吧!?纪余朝着对方挥了挥手,那孩子不负众望的眼睛一亮,对着纪余点头。可纪余一下就僵在原地了,那孩子的焦点不在自己身上,他似乎在透过自己看别的什么人。纪余慢慢转身,想看看那孩子看的是谁。可他转身却看到了另一个背影,那是个高大的男人,身材很好,虽然是背影也能看出他的可靠。他牵着少年时的自己,而自己正不住回头,对着那个小男孩儿笑。
纪余是被翻箱倒柜的声音吵醒的,他不耐的翻了个身,把自己的脸全数捂进被子里,想要隔绝那点声音。他还没有完全从梦境中走出来,可再闭上眼睛他也看不到那个孩子和那个男人了,他挣扎着用手揉揉眼睛,想着用这种外力的方式应该能醒来的快些。过了半分钟,纪余总算是睁开眼睛把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了。
“对不起,吵醒你了?”姜琉站在衣柜前似乎在找衣服,他显然刚刚洗完澡,身上穿着厚厚的浴袍,头发还s-hi漉漉的没有吹干。
纪余没想到自己一睁眼就会看到姜琉,而且还是自己躺在床上,姜琉穿着浴袍的状况。纪余唰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在我房间?”
姜琉被纪余问得一愣,也想到是纪余没反应过来,他好脾气的转过身,靠在衣柜上说,“这是我家,你在餐会上喝醉了,我不放心就带你回来了。我问过你的意见,你答应了。”
“啊?”纪余伸手摸摸脑袋,一抬手就看到了自己身上还穿着吃饭时换的衬衣,“不好意思啊,我,不记得了……”纪余有些心虚,人家大发慈悲把他带回来照顾,结果自己一醒就是兴师问罪,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没关系,照顾你不麻烦。”姜琉笑了笑,继续问道,“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先洗个澡吧,我们一会儿去吃点东西。”
匆忙的点头从床上跑下来,纪余也不在乎自己穿没穿鞋,火急火燎的就往浴室冲。可纪余慌得没理智,姜琉却没有陪他一起疯,他一把抓住纪余的手腕,“你的箱子就在客厅,先去找换洗的衣服,我去把你早上用的毛巾给你放进去。别慌,慢慢来。”
大概是不放心,姜琉一路把纪余拉到了箱子跟前,嘱咐他拿好东西就呆在原地别动,自己一会儿就能把毛巾给他拿来,先别急着进浴室。姜琉的态度太过于理所当然,纪余一时半会儿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被姜琉推进浴室,他才突然会过来,姜琉对待他的方式怎么跟幼儿园老师对待小朋友似的呢?
醉了酒,睡了觉,纪余的时差倒是顺利倒正常了。洗完澡换了身儿干净衣服,纪余觉得自己那简直是满血复活,一照镜子绝对清爽帅气得飞起。开了门,纪余听到了吹风机巨大的噪音,他这才想起来,刚才姜琉那样子应该洗完澡有一会儿了,可是头发却没干,难道姜琉是顾及自己还在睡觉么?
他顺着声音走到卧房,果然看到姜琉站在床边拿着吹风吹头发,刚才随意的浴袍已经换成了高领的毛衣和随意的牛仔裤,他的头发看起来很软,随着风飞舞的幅度格外的大。纪余很少见到姜琉不穿西装的样子,现在这个背影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这个一头软毛的大小伙子是唐纳德的副总裁。
感觉头发差不多干掉了,姜琉关掉吹风机放在一边,还没转头就感觉到了背后的浓浓水汽。一转过去,果然看到纪余脖子上挂着毛巾靠在门框上盯着他看,“你快把头发吹干,别感冒了!”
纪余呼吸一窒,姜琉的额发比他想的还要长些,遮住了他深刻的眉骨和眼眶,发梢扫在眼下像是窗帘一般遮住了光。此刻他的瞳孔放大,深色占据了那灰蓝色虹膜的面积,让他眼睛的颜色比平时深了好几个度。似乎像要把人吸进去的深渊。
看着纪余一动不动,姜琉以为是纪余洗完澡还有些醉酒后的后遗症,于是站起身轻轻一勾就把人拽到了自己跟前,随即把他按坐在床边,自己默默拿起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姜琉很小心的保持着吹风机和纪余头发的距离,以免过高的温度灼伤他的头皮。纪余开始确实有些懵,可现在人家手指在自己头上穿梭摸索,他再迷糊也知道清醒了!他有点儿想不通自己刚才怎么就定在那儿不知道动弹了,姜琉这人简直太不懂得收敛自己,不知道这样子出去会被盯上拐卖掉么!连自己这种从小到大都看着镜子里的帅哥长大的人都招架不住,可别提大街上那些平凡的男男女女了。
不过姜琉似乎并没有那些大家少爷的娇生惯养,照顾人的活干得挺熟练。虽然自己记忆不太清楚了,但纪余很确定把自己一路扶到家里再给自己脱掉外套塞进被窝的人一定是姜琉。而且现在,姜琉还在帮自己吹头发,温度很合适,他的手也很干燥温柔,纪余觉得他这手艺比外面专业的理发店还好。
看着纪余低着脑袋一动不动,姜琉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在吹头发,而是在给小猫按摩。纪余似乎觉得这样很舒服,温顺的不可思议,为了方便姜琉还特意转了转脑袋凑得更近些。舒缓的鼻息扫过毛衣上的绒毛,弄得纪余鼻子有些痒痒,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一手摸上姜琉的腹部抱怨道:“你这毛衣毛太长了,扫得我打喷嚏!”
似乎挺满意这毛衣的手感,纪余接着又说:“诶,这毛衣参了兔毛的吧,摸着真舒服!”
姜琉赶紧退了一步,远离纪余那只不知道矜持俩个字怎么写的小爪子,咳了一声,“嗯,羊绒衫,你头发已经吹干了。”
“谢谢,今天可是麻烦你了,又是照顾醉鬼又是帮我吹头发的。你等着,我回国一定给你寄一大箱子下饭菜当谢礼!”纪余也不知道自己能给些什么东西,索x_ing把姜琉上次要的下饭菜给翻了几番。
“就只有下饭菜?”姜琉挑眉。
纪余仰视着姜琉,“那,你说吧!你要什么我送什么!”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自己这占全了由不得人家提要求。
姜琉却摇摇头,“不用了,我们去吃饭,完了把你送去酒店。”
唐纳德氏给渔舟安排的酒店条件非常好,交通方便不说,打开门的时候出人意料的没有一丝潮气,就凭这个,纪余就已经满意的不行了。姜琉本来是要上来休息会儿的,可是刚把行李搬上来就被电话给叫走了,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爷爷,我已经往老宅开了,您别着急。您要知道打再多的电话也不能加快我的速度,相反跟您说话还影响我的注意力,会减慢我的车速的。”姜琉一边打方向盘一边给爷爷打电话,从他站在纪余房间门口时的那一个电话算起,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威廉,我要见你还有错了!?”唐纳德爷爷的声音充斥着整个车厢,你都能想到他他此刻吹胡子瞪眼的表情。
姜琉无奈,“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嫌弃?”唐纳德爷爷的语气一下子高了。
“爷爷,我没…”
再一次打断姜琉的话,唐纳德爷爷恶狠狠的吼道:“你不待见我,我还不待见你了!”
回荡在车内的忙音让姜琉产生出一种有苦无处诉的委屈,从小就是这样,凡是想跟爷爷讲道理,他就耍赖发脾气,根本不愿意听人解释,仿佛你不听他的话是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年纪小的时候他不懂,说不过了也只敢低着头掉眼泪,然后又被爷爷毫不留情的指责是个窝囊废,只知道跟女孩子似的哭。大些了也知道哭没有用,他就咬着嘴不让自己哭,但还是怕直视爷爷的怒火,一言不发的罚站。后来他总算明白爷爷吼他并不是真的生气,而是一种习惯,他一辈子都位于人上,听惯了人家对他的顺从,因此对于反驳他是不情愿接受的。所以他也不再害怕,有时还会提高声音辩驳几句,谁成想,爷爷居然很高兴,甚至爱上了这个游戏,有事没事就要拉着姜琉'吵一架',而这个吵架通常是上述情况——唐纳德爷爷单方面找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