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会儿又开门进来,劈头盖脸扔了一只热敷药袋,扔给他们严总,一句话没说又走了。严小刀赶忙接过来,对人笑了一下,把发热的药袋塞进衬衫,悄悄地敷在肋骨上了……
再后来,制片人就悄悄跟裴琰说,那位副总姓凌的答应了,愿意按咱们讲的比例谈,赶紧就签了吧省得夜长梦多啊。
这事解决得也太顺利了,合约数字就谈妥了,裴琰都觉着不可思议。
庄啸跟严小刀打架交手,明显就是闹着玩儿的,谁也没有真打。那俩人对着喷了一堆虚头巴脑的恭维话,也够难为的,恨不得把对方吹捧天上去了。
后来裴琰听助理跟他八卦,在包间外面的走廊里,瞅见严总是这么跟凌副总谈事的。
严先生和凌先生站在走廊边,半笑不笑都盯着对方,怎么着。
严小刀说:“我看的就是电影,我又不是来看人的。”
凌河说:“从来没见过你花钱、请客、包场看谁的电影,看完了还要再砸钱投下一部——你看的是电影?”
严小刀坦率一笑:“小时候都没追过星,我就欣赏这么一位演员,人家是真正的江湖大侠,我忒么是个假的!我想学人家,模仿人家,还都学不像呢。”
凌河说:“所以钱你一定要投?合作你是一定要签?他们是稳赚,是我们在赌,赌那两人主演的片子票房能大爆。”
严小刀点头:“我就信那俩人的票房能爆。”
两人低头说了很久,严小刀亮了三根手指,比划:三。
凌河摇头,比划:六。
严小刀皱眉:三。
凌河寸步都不让:六。
最后还是严总妥协了,小声骂了一句:六就六,我还怕你?
两个人就在楼道灯火阑珊处轻轻拉了一下手腕,也是私下达成某项友好协定,握手言和了。
所以,这世上人和人之间,永远就是一物降一物。
凌副总轻松地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六”,愣是把他们集团老总给潜规则了。
……
第八十一章 英雄
至此,“龙行天下”工作室投拍的首部片子,终于在拍摄尾声时找到了合作方,填补了后期资金缺口,签下一份发行协议。
假若票房能过六亿,双方就有大笔分红入账,就都有的赚。
严总帮他们剧组还联络了其余几处外景场所。戏中需要的一处民国富商宅邸,剧组是借用城里五大道的一栋小白楼作为场景道具,在庭院里、楼门口和客厅都拍摄了镜头。
那个庭院四四方方,修造了精致的小池塘,还种植了许多绿叶植物。
八角形的白楼造型别致,其中一面的窗和门有弹痕和火烧痕迹,一看就是历经岁月洗礼遗留下来的老房,颇有设计感和年代感,后来又花钱改造装修过的。
严小刀说:“这是我爸爸留下来的房子,现在没人住了,我也不住这里,就让你们在这儿拍电影吧!……万一将来哪天被拆了,被人推平了,能在摄影机里留个影儿,能上大银幕永久保存,我觉着也挺好的。”
就在那栋挂着“戚宅”门牌的白楼附近,仅仅相隔一条街,裴琰指给庄啸看了,那里还有一座“裴氏公馆”,是民国大员留下的别墅。
裴琰就说:“那栋楼是我家老宅。”
庄啸望着那栋楼,半晌,点点头:“现在不是了?……现在做什么用了?”
“现在哪可能还是啊,掉脑袋啊?”裴琰一乐,“六零年代就抄家了,就不是我们家房子了……后来?拿走你的就是拿走了,不可能再给你还回来,用做机关办公室了吧,然后就盘租出去让某些人中饱私囊了,都是这么过来的。”
裴先生笑得还挺大方。反正也没经他的手抢了去,六零年代他还没有出生,那些都与他无关。一笑风云过,往事不再提,一朝天子一朝臣么。
他们当天还是进入了“裴氏公馆”。小楼现在开辟为卖票参观的一处景点。
裴琰买票进去参观他家的老房。
楼道里挂了许多旧人照片,裴琰指给庄啸看其中一幅黑白小像,说那是往上几辈的一个小叔,也姓裴的,名叫裴文。照片中的人非常年轻,着空军军装,左胸缀有星辉奖章。据说那时但凡击落日军一架敌机,国民政府就颁发一枚这样的奖章。
裴琰就跟庄啸介绍,我这个小叔叔很厉害的,在“重庆大轰炸”期间击落过敌军的轰炸机,那是1940年吧,就得了这个奖章。和平年代不会再经历那些了,生在国之危难时刻的军人,就都是英雄,飞行员每一次上天,都可能是最后一次飞行。后来几天之后,这个小叔再飞出去的时候,大概是被敌军炮火击中,就撞山了,没有回来。
庄啸点点头,在那幅小照片前郑重地站了很久,行注目礼。
以前他都没问过裴琰这些事,现在明白了这段不可说的情怀,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部电影。
裴琰也轻易不对外人讲的。不说才是庄重。
……
走出公馆,步下楼梯,庄啸忽然问:“严总是不是知道这些?”
“知道什么?”裴琰抬头。
“他是本地人,最了解你家家底儿吧?”庄啸说。
“知道吧,他跟我提过。他也知道公馆这栋楼,跟他父亲那栋白楼就隔一条街么。”裴琰说。
“我说呢……”庄啸轻声一笑。
“你说什么啊?”裴琰还没明白。
“不是因为他是我‘粉丝’!”庄啸丢给老裴一句不清不楚的话,不解释了。
庄啸当初是真不知内情,他在认识裴先生时,完全没想打探对方什么家底儿背景,家里究竟存了多厚的“嫁妆”。这些对他不是意外之喜,根本都是肩上的压力。他就是来结交这个人的。
而严总是比他都更了解裴家,这笔交易合作,绝对不是“粉丝”二字那么简单的解释。
生意人把大笔钱投进去,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豪掷千金背后都是大智若愚的精明,看中的一定是小裴先生。这里面有它的世故和利益考量,但又能留存几分义气和情谊,也算难得了。
……
影片最后一大段铁轨上跳车追捕的戏份,最终在天津北站完成。
列车冒着白烟,在爆炸般的枪声中驶向站台,白鹤砸破车窗跃出去,头摔向铁轨旁边那一片白茫茫的尖利的乱石堆。一片丹心一寸血,就在离站台只剩十余米的地方,没能等到目的地的车站。
庄团长的副官偷偷地将白鹤带走了,让美人魂归故里。副官骑了一匹白马,从金灿灿的田野中疾速掠过,马背上带着邢白鹤。纯白的马身沾染了一线血水,点染在田间……
邢瑢和萨日胜的戏份顺利杀青。
……
刑场上,庄团长飞马赶到,从铡刀下拖出这个与他爱恨纠缠了多年的对手。他血红着双眼,用长枪的管子抵住对方眉心,“我舍不得让别人杀你”“我就要让你死在我手里”。
庄团长轻声说,“我知道你的情报藏在哪,你告诉我联络密码,我替你送出去”。情报员嘴唇轻动,眼眶嫣红,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庄团长眼眶蓦然波涛汹涌,白浪滔天,喉头在军装衣领下疯狂抖动,双手几乎捏碎枪壳。他最终扣动了手中扳机……
裴琰的戏份杀青。
……
两年之后,抗战全面爆发,日军随即占领天津,将这处车站正式更名为“天津北站”。
同年年底,国军某师某团,于津浦铁路附近奉命抗敌,遭遇日军夹攻。士兵拒壕死守,以血r_ou_之躯抵抗敌军坦克。庄团长向师长立下誓言,“我的士兵填完了,我就把自己填进去”。三夜血战之后,全团阵亡殉国,无一生还。
庄啸的戏份杀青了。
……
……
在北站拍摄跳车戏份时,还有一桩趣事。
裴琰穿着一件跨栏小背心,大短裤,挂在天桥上试镜走位,再挂下来。他一转脸就看到他的大金主,逗了一句:“严总,不然您也上镜头露个脸?这一场龙套特别多,人都不够,日本兵就有一个大队,严总要不要穿上高级呢子大衣,来个日军大队长啊?”
严小刀一听就没搭话,妈的,才不演呢。
庄啸也从天桥上吊下来,双脚刚一沾地就听见了,嫌弃裴琰没眼色:“你提的什么主意?……你给刀爷来一身革命党的衣服,就给他一条咱们剧组最破、最破的枪,让他在镜头里打几枪,崩死一两个小鬼子,你看他愿意不愿意!”
严小刀一听就愿意了,找导演去了。
果然是裴大爷没眼色,不了解人家的心思。
这人乐颠颠儿的,就帮剧组跑了个大龙套。严老板穿了一身特别破烂的衣服,扮成接应情报员跳车的“同志”,在墙角旮旯里蹲着放冷枪。正脸都没有,只露个背影,但亲手击毙了一个小鬼子,乐坏了,这个龙套跑得真痛快。
只打死一个鬼子,还觉着不过瘾,严小刀拎着那条破枪,一直追着导演问,能不能让我多打死几个过瘾啊?
导演说,不能多打死几个,大老板您的龙套就这一个镜头,再说您打的也不是真鬼子,咱们就是在拍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