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吹响了四面楚歌,公司牵扯旧案风雨飘摇,章总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取消首映活动,就按照原先计划,原样演出,把这个仪式走下来。
章绍池坐在他的大办公桌前,他的老板椅上,吸着烟,视线穿透一层一层迷幻的烟雾,使劲地看啊,看啊,却发现怎么都看不透世情,平白迷瞎了自己的眼……
他眼前就是一出人生的魔幻大片。
小猴子离开他了,干哥哥竟也背弃他。
他就是个认钱不认人的阎罗,却没想到,这世上有人比他更加认钱不认人,生生地从背后捅了他一刀,让他踉跄见血。
“情谊”二字都他妈是狗屁。
“记者席你们盯一下,招待都要妥当,要最好的,别怠慢哪一家。”
“对,待会儿陈副局应该会出席,你再联络确认一下,这个要接。”
“庄啸到了吗?打他电话,打他经纪人电话……让他到场,他必须到。”
“谁问的?哪家管你要红包?……老子放片子从来不给红包,你就跟那人说,他们稿子爱发就发,不想发就甭发了!”
章绍池声音有些哑,喉咙里带着烟火气。
手指偶尔抖一下,抖落一地烟灰。
认栽吗。
败了吗。
不能认栽的,也绝不认输,从来不会让旁人白看自家笑话。嘉煌家大业大,做几个电影,搞几次首映典礼,他还是耍得起的,绝对比什么金凤凰节金乌鸦节更为隆重气派。
章总办公室里,对面儿沙发上,坐的就是裴琰的老妈徐绮裳。
两人对坐一早上了,瞪着对方,相对无言。
今天这场首映典礼,就安排在嘉煌公司大楼对面那条街的首都剧院,剧院门口结彩造势,铺开三十米红毯迎接明星嘉宾。剧院的正面,同时还立着很高的一座广告牌子,上书“著名京昆表演艺术家徐绮裳女士从艺四十载个人专场”字样,徐贵妃的带妆巨幅彩照惊艳夺目。
白天是嘉煌的电影首映,晚上就是徐绮裳女士的个人专场戏曲演出。
剧场大厅里堆满了花篮,其中就有章总送上的两个大花篮,祝贺徐贵妃演出圆满成功。都是自己人嘛。
就前两天,徐绮裳也亲自上门去找她自己人徐绮跃了。人去楼空,徐老总在京郊的别墅大门上了锁。
好几拨被坑了前来要债讨钱的债主,都已经来过了,把别墅大门都砸出一个坑。一层楼的玻璃全碎,被喷了很多红漆,大门口还堆着好几个大花圈……
徐绮裳气得快要呕血。
她围着别墅转了一圈,找不到罪魁祸首,正好门口还剩半桶红漆,她拎了桶子跨上一楼窗台,把那桶漆泼了进去,结结实实地泼到客厅里那价值不菲的进口大转角皮沙发上。
……
裴琰推门进来,找到章绍池,也见着自家老妈。
徐绮裳眼眶微微红肿,还没上妆眼就肿了,一看也一夜没睡。
“妈,回去休息呗,晚上您还演出呢。”裴琰说。
“哪还顾着演出,我也难受。”徐绮裳说。
“妈——”裴琰小声说,“对不起啊。”
“你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 徐绮裳更加难受了,不能忍儿子被人欺负。
徐绮裳抬眼盯着章总,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章绍池你为什么就不早说?
徐绮裳说:“章绍池,你如果早说出来这些事,假若我早就知道,我绝对不让琰琰去参加那些打拳的比赛,打什么拳,这是要命呢?我也绝对不让琰琰进你的公司。你就瞒、瞒、瞒!”
“什么叫我的公司,”章绍池把燃烧的烟蒂攥进掌心,也瞪着一双发红的眼,“事儿是我一人干得?嘉煌姓谁的姓,不是姓徐吗?“
徐绮裳红着眼:“对,是徐绮跃干的,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了我先抽他俩嘴巴然后再把琰琰抽回来跟我回家……坑谁不好你们专坑自己人、坑我的琰琰。”
“我坑他了么,你们家这是得了便宜卖乖么?”章绍池眼底一片暗潮汹涌,“琰琰现在红了,红得都发紫发黑了他,钱也赚了不少。红了你现在才说你后悔让他进这个圈儿,没红的时候都拼命想红呢。当初如果不是看在徐绮跃面子上我会拿整个公司资源去捧他吗!”
“再想红也不能昧着良心赚这个钱,不能害别人家小孩!”徐绮裳说,“我相信我的琰琰就不是那样的人,他就跟你、跟徐绮跃想得不一样。你们发你们的财我们娘儿俩走我们的路,为什么要跟你们搅合一起?”
“搅合一起脏了您裙子了?”章绍池冷眼道,“那场比赛怎么回事不也明摆着,还不是为了让你儿子能赢!”
争执时皆口不择言,伤害更深。说到底,谁都不能容忍被人背后捅刀。这一刀结结实实,让每个人都很难堪、不愿接受。
“妈。”裴琰叫了一声,阻止那俩人继续斗嘴。
都别说了。
这事的实情不用辩了,额日勒图也是“不够听话”,不听从老板的指挥赢哪场输哪场,不愿参与“做比赛”,所以被教训了。恰好那场比赛对阵对手还是徐老总的亲外甥,当然是要让老板的外甥赢啊……这件案情的初始脚本极其简单,就是让不懂事的小孩打输比赛挨一顿揍,没想到裴琰打拳那么凶,出手就致残了,就无法掩盖。
裴琰缓缓蹲下来,蹲在他老妈面前,垂下眼皮:“妈,出事确实也跟我有关,怨不得别人,是我干出来的事儿。”
徐绮裳眼眶立刻s-hi润:“是徐绮跃的责任,他最混蛋了跟你无关!”
“妈,”裴琰摇头打断徐绮裳,“说真心话,第一,不需要任何黑幕我能打赢那场比赛,我本来就能赢。第二,我当时真的不应该那么打,我现在特别、特别后悔。”
徐绮裳呆怔:“……”
母子俩几天不见,裴琰表情里也像换了个人,跟以前是不太一样了。
裴琰说:“我觉得,假若当时在场上打拳的是我啸哥,是庄啸那样的人,他就绝对不会把人一脚给废了。庄啸也打过擂台赛,他功夫比我高得多我给他提鞋都不配,他这么多年也没踢废了谁,他就不会那样办事……归根到底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知道错了。”
喊着仁义为本侠义为怀的口号时,不会想到这样打脸的事。有些过失只能事后自责弥补,无法挽回遗憾。
好在他们工作室和公司没有从他大舅那里拉钱,脱离了嘉煌那个圈子,双方没有生意、金钱的来往,两不相欠。
小猴子低头认错说“我知道错了”的时候,徐绮裳心疼得掉泪了。
这顽固的、要强的、最在乎面子的宝贝,什么时候跟谁认过错啊?
徐绮裳用手帕擦了擦鼻尖,整理好裙子,吵完架腰杆还是板儿直的:“琰琰,我就是觉着,我们也很对不住阿啸他们家,很对不住他父亲……改天,改天我们去登门道个歉,请他父亲一起吃饭赔罪吧。至于钱的问题,我们能赔多少就赔多少,徐绮跃那个混蛋王八蛋跑了,以后就当不认识这人,他不赔我们赔吧。”
裴琰自己叹了口气。
“咱家不是都已经赔了么,”他说,“我都把我自己赔给啸哥了。”
“你值钱啊?”徐绮裳迅速白了他一眼,这便宜话说的。
“我不值钱,但我赔得也是真心诚意么。”裴琰皱个眉头,小声嘟囔。
……
首都剧院正门前,魔幻大片的首映典礼开场了。
八方媒体云集,粉丝山呼海啸。
这部片子在内部试映期间被业界影评家批了个体无完肤,人物塑造苍白无力,情节漏洞千疮百孔,特效只顾烧钱毫不感动观众,群演抢戏如同在体育场里跳大型团体cao。但这毕竟是一部群星荟萃的贺岁大片,宣传方把杰森·班纳这个好莱坞大牌都请来了,声势浩大,赚足了眼球。这类影片总会有它的受众群体,观众们过年闲暇时嚼着爆米花不用动脑子就把两个半小时坐下来了。
记者们在栏杆外伸长胳膊递过话筒,助阵的十八线小明星在红毯上莺歌燕舞,迟迟不撤。
红毯压轴的就是庄啸和杰森两位主演。两位硬汉从喧嚣的尽头走过来,都穿一身很酷的黑色西装,还故意戴了墨镜,不苟言笑地从镜头前走过,惹得许多人尖叫。
随后,演员进入剧场内部,在舞台上跟记者和影迷互动。
裴琰那天就一直躲在舞台的布景板侧面,角落里,偷偷地看人,看他啸哥。
这部电影里没他,今天的舞台也不该有他,正值风口浪尖之上,他就别出来现眼了。
他一出来,既给庄啸找麻烦,又是给章总添堵。庄啸当街拦狗仔车队那事,已经遭人闲言冷语。不少人挤对庄啸,嘲讽他俩的关系;说庄啸确实不孝,明明和嘉煌两代掌门人都有仇怨,还跟裴琰混在一起暧昧不清,专门就是要气死自己亲爹啊。
舞台上的庄啸还是那么帅。
笑起来有个酒窝,但气场强大,特别能“压台”,压得住场子。
凭《龙战天关》大爆以及年底各大电影节积攒的人气,庄啸家的粉丝在现场声势爆棚,甚至盖过身价更高的杰森·班纳。
杰森大佬语言不通,现学了两句“你好”和“我爱你”其他的就全不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