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的路上，他看到了那摊血迹，周围的路人，商铺的老板和员工们，都还在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议论纷纷。苏洐心跳地像是鼓声一样，快到医院门口，甚至平地踉跄了一下。
他跑到他爸那个病房却没看到人，又跑去护士台问刚刚是不是有人车祸送来抢救。像是耳鸣声放大数倍在响，听了几遍，才总算听清楚在哪里。
狂奔到手术室门口，看着他爸抱着头靠着椅子蹲在地上的，他慢慢走过去，还不等问一句，他爸一下子站起来给了他一拳。他站着没动，任由拳打脚踢落在身上，直到护士们过来拦下，静静坐着盯着手术室的门。
几个小时之后，有护士出来表情沉重说了一声抱歉，再往后，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苏洐完全听不到，看不到了，只是站着，站着，最后像是脱力一般坐在地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爸回来把那只表摔在他脸上，满脸老泪让他滚，又踹了他几脚。说断绝关系，说他果然是个灾星，说他害死了他妈妈和弟弟，说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
又过了很久，又有人被推进手术室，又是一些人围在门口。护士小姐过来扶起他，问他要不要紧。他点头道谢，出了医院大门漫无目的的走。
他疯狂地想见程成，想握着程成的手让他安慰自己，想程成紧紧抱着自己。他跑着，可跑到校门口，却停了下来。
他蹲在校门口放的石狮子前，靠着石头把头埋在胳膊里，紧紧握住程成送他的那只手表。表面的玻璃已经碎掉，苏洐能感觉到那些玻璃在他用力握紧的过程中在手掌心划下很多个伤口，开始流血，甚至有玻璃渣嵌入血r_ou_之中。他忍受着这种疼痛却不愿意放手，他大口大口喘气，却突然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
苏洐站起来，去了汽车站。刚回学校，他身上还装着下周的生活费，正好拿出来，买了最快发车但不知道到发往什么地方的车票。
天快亮的时候，毫无睡意地睁着眼睛看着车窗外熟悉的街道。苏洐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第四章
一个月后苏洐辞掉了火锅店的工作，顺利进入一家有名的老饭店当学徒了。虽说工资少了一些但足够日常开支，不管怎么说能学到真才实学，还是比火锅店日复一日的端盘子好多了。
他看着白嫩，x_ing格腼腆人又勤快，有什么活干的麻利不说，不是他的活推给他几样他也二话不说就做，于是越发讨后厨的师傅们喜欢，也都愿意教他。
这样又学了一个月就到了腊月底，春节来了。饭店开在繁华的市中心，一年到头都是不休息的，年节不放假，员工们还是像平时一样一周轮休一天。苏洐也乐得不放假拿双倍工资。没想到除夕一早，程成来电话了。
前一天晚上老板请客，和同事们闹腾到凌晨一点才回家，这会儿苏洐正困得在去上班的地铁上打盹。摸出手机看到是程成的名字，一下子就清醒了。
“喂？”苏洐感觉自己声音有点抖。
“喂苏洐，来我家陪我过除夕吧？”
苏洐差点脱口而出“好啊”，幸好理智尚存想拒绝：“啊？我正好有点事可能不太方便......你没回家过年吗？”
“别提了，昨晚拍了一夜戏早上五点才收工。明天下午就要继续了。”程成好像在强撑着打电话，不断打哈欠。
“我一个人在这儿过年太可怜了，你来陪我吧。”
“好……”苏洐听着他这种口气，怎么都不忍心拒绝。问道： “那我怎么去你那里？”
“待会儿我把地址发你手机。”
“好。我收拾下大概中午过去？”
“都行都行，哥实在困，先挂了啊。”程成说着还在打着哈欠，说完等他答应就把电话挂了。
于是苏洐去店里和同事换了班，又回家换了一身衣服，转了两次地铁，在程成小区外面转悠到十二点才又打给程成。保安放了行指了路。
按响门铃后程成开门太快了，以致于苏洐一脸傻笑都还没收敛。
“这么高兴啊。”程成看他笑得灿烂忍不住摸了下他头。
苏洐又想脸红了，开始庆幸来之前洗过澡。
“这不是见到你高兴嘛......”
“高兴你还不早点跟我联系，非要等我打电话请你啊。”
程成穿一件米色的毛衣，刚睡醒，有点慵懒的样子。苏洐都一米八了，程成比他还高半头，身长腿长的，看得苏洐心跳不已。屋子里很暖和，程成示意他把外套脱了挂在门口衣架上，招呼他往客厅沙发上坐，又拿水果给他吃。
“这不是忙嘛。”苏洐摸摸鼻子，岔开话题：“这是你自己买的房子啊？哥你太厉害了。”
“是吧。”程成很骄傲。又说：“我刚睡醒，订了外卖一会儿到，晚上给你做好吃的。今晚就住这里，大过年的别折腾了。”
苏洐点点头，悄悄好奇地打量四处。程成干脆拉着他去看各个房间。这个房子是两室一厅，一个主卧一个客卧。主卧很大但被各种书籍、DVD、游戏光盘还有粉丝送的礼物放满了，而客卧收拾得干干净净，陈设也简单，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客厅很大，厨房也挺大的。苏洐很喜欢程成的屋子，喜欢装修风格，更喜欢这种和程成当做家的地方有一点点联系的感觉。
没多大一会儿外卖就来了，居然是火锅。苏洐在火锅店工作一年多闻到火锅味道都有点反胃，可程成喜欢这个，再加上见到程成了心情很好，他还是吃了不少。
下午程成在自己房间窝着打游戏，苏洐把上午发现的程成早期参演的电影dvd拿出来在客厅看。
傍晚时分，程成翻箱倒柜拿出来食材做饭。苏洐惊讶的看着他熟练的切菜，动手把需要洗的菜拿去洗。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程成说着还得瑟得晃了晃肩膀。
苏洐就笑起来：“什么时候学的啊？”
“就前两年，我那会儿没什么戏，经常一周一周除了去上表演课没什么事，就宅在家看书，看电影，琢磨做菜。”
“你……怎么不读书了啊？”苏洐还是问出来了。要知道以程成的学习，好大学闭着眼睛都能上。
“大一的时候，我不是长得好看嘛……”话还没说完，苏洐笑出声了。程成大呼不给面子，逼着他道歉又答应吃完饭洗碗，才继续讲。
“我长得好看！”程成清清嗓子笑着提高声音说了一句，然后恢复正常音量接着说，“于是就被同学拉去话剧社，本来是不甘不愿的，结果第一次表演完，我突然就觉得喜欢上表演了。真的是很神奇的事情。你拿到剧本的时候，就开始琢磨这个人，他完全陌生，但是当你了解并且表演出来的时候，就好像多经历了一份人生，你在舞台上镜头前，喜悦他的喜悦，痛苦于他的痛苦，就像是真正成为这个人了一样。”
“能让我内心平静，能让我全身心投入其中。”程成总结。
“然后就决定当演员了吗？”
“哪儿有那么简单呀。而且我也不是就这样决定走这条路的。那会儿一边继续参加话剧社的节目一边还在读书。过了一年，有一次在校外的剧院演出，有人问我愿不愿意签公司，当时以为是骗子。谁知道过了几天又来电话邀请我去公司，去了才知道是真的，还说会安排专门的课程教我专业的东西。我回去后没思考多久就决定了。想着冲动就冲动吧，好歹是第一次遇到能让自己那么喜欢的事情。”
苏洐看着他一边做菜一边眉飞色舞地讲着，脸上的开心显而易见。
"苏洐。"程成把红烧r_ou_焖上盖上盖子，转身轻声问：“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啊？不能跟哥说说么？”
“我......”苏洐早就知道自己没救了，但也没想到能没救到这种程度。程成专注的看着他眼睛，眼神里满是关切，他什么假话都说不出来了。不想让程成担心，就没有说来这里之前那三年是怎么漂泊的，只是一五一十的说自己之前在火锅店上班，现在在大饭店当学徒的事情。
“哥......对不起。”他说着一直低着头，这会儿感觉脖子都有点疼了，也还是不敢抬头看程成。
“我不是想骗你，也不是什么爱面子。我知道你对我好，总是想帮我。可是我不愿意给你添麻烦。”
程成洗好手把手擦干净听他说完，伸手摸摸他头。他对那个大饭店的名字有所耳闻。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同情你啊？”
苏洐点点头：“哥你这人心软，你知道了肯定会想方设法帮我。”
程成摇摇头，让他抬起头看自己：“苏洐，命运不是你选的，它如何待你都不是你的错。如果你当时考了大学，一定会变得特别优秀。“
“我这些年一直惦记着你，常常觉得遗憾又心疼，就想着，我弟弟一个人在外面，不能读书的话他能干什么啊，没有我他怎么办啊。”
苏洐想掉眼泪，一直拼命忍着，眼睛红红看着程成。
“可是听到你说现在在那么有名的饭店，我真的很为你高兴，也很骄傲。不是安慰你，是我真的觉得，我弟弟真的很木奉。”程成认真的看着他：“苟富贵莫相忘啊。”他笑着捏了下苏洐鼻子。
苏洐笑出来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胆怯又努力的活着，觉得自己没用，只是苟且偷生，顺便默默惦记着程成过得好不好就罢了。可今天，他喜欢的人跟他说，那不是他的错，他很努力了，他特别木奉，他为他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