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妙觉得邱池再捏下去,她这SMART会变成smart,连忙跟着打圆场:“邱总,我会看着他,您放心。我这就走了,您松开手好吗?”
天不怕地不怕的施妙,在邱池的注视下,也同样芒刺在背。邱池紧盯着什么东西时,眼瞳比常人大,看着她的时候,好像要从她脊背经脉穿过,将所思所想丝丝抽出,摊开在阳光下。
邱池停顿一会,加注在车上的力道终于小了。施妙找准时机,一脚油门踩出去,小黄蜂身形灵巧,在高速上游刃有余逃远了。
直到离开邱池视线,祁林才顶住车底,向后一靠,呛出苦笑:“简直是落荒而逃。”
“你还知道啊,给我发一串SOS,我还以为你被绑架了,吓得踢开我老公就跑出来,他要是萎了,我要你好看! ”
任谁半夜被吵醒数次,都不会开心,祁林撩她一眼,没什么道歉的意思,转而盯着自己手指,忽而道:“我刚刚在山路上飙车,本想……”
话说一半,他又心虚吞了回去。如果被施妙知道他刚刚想冲下去,肯定被骂个狗血淋头。
其实他自己也后怕,只是当时好像灵魂被抽干,萦绕在脑海里的,都是掉头冲下,一了百了。好像深渊里有什么声音,在振奋鼓舞他向前。
施妙敏锐察觉到了什么,眼刀立即甩了过来:“飙车?看来我得连夜联系媒体撤头版了。你本来想怎样?”
祁林转而去摸鼻子,迟缓眼珠晃在车顶车底:“我刚刚……对老王八说心里话了。”
“你别总在我面前总说这个代号, 哪天被你带坏,我也在公共场合脱口而出,这圈我就不用混了。”
施妙鼓着气,猛打反向盘转弯 :“等等,你刚说什么,你对邱总说心里话了?你问他是不是后悔了?”
“嗯,但他没正面回答”,祁林低声喃喃,垂下头,矿泉水瓶顶住大腿:“我当时与他结婚,被骂了太久,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可能因为这些,我总把他当假想敌。我特别想与他割裂开,不想待在他,甚至K J的羽翼下。我想证明我能行,凭我自己的能力,也能得到尊重。”
祁林难得敞开心扉,施妙竖起耳朵仔细听,方向盘旋转的速度,都渐趋放缓。
“而现在,有个我从未想过的机会,落到了头上”,祁林话锋一转,忽然捏紧水瓶。柔软水瓶像被打了一拳,拧出扭曲形状。他忽而扭头,空着的手紧握成拳,嘴角咧出弧度,眼底满是饥渴血丝:“秒秒,你知道吗?赵导前段时间找我,让我当他下部戏的大男一,他不愿大张旗鼓,直接跳过老王八联系的我,王八一直日理万机,估计也顾不上赵导。那我也先不告诉他,到时候消息爆出,直接吓他一跳。”
这是个千载难逢、绝无仅有的机会,即使是最红的时候,他都未曾奢望与赵导合作,更别提能在他的戏里担当重任。身在圈里摸爬滚打这么久,他太知道机会的重要了,炒人设不是长久之计,更重要的还是作品,好的角色、经典角色是能吃一辈子的。
他太需要一个经典角色,让他相信自己还能爬起,让观众重新认识到他,也能给他安慰,让他相信自己不是随波逐流,被钱财蒙蔽心智,只能通过轧戏、拍综艺、看秀来混脸熟。
这将能证明他的能力、证明他的优秀,能让整个圈子、让观众、让评委,最重要的是让邱池……对他再不敢小视。
(2)
“等等等等,什么告诉不告诉的,你说明白——”
“我的天!真的假的,怎么可能?”,施妙一脚踩了刹车,轮胎贴地擦出吱嘎裂响。她把车横在路边,拉下手刹,怔愣半晌,突然抓住祁林肩膀,眼底溢出波光:“赵导的下一步戏,定了你?确定了吗?怎么也绕过了我?”
祁林用水瓶轻敲膝盖,志得意满、眉峰色舞,给她飞个‘你懂的’的眼神。
“他居然没嫌你扑街?老一辈革命家果然不一样……”
施秒揪住头发,把新打理的发型挠成鸡窝。她絮絮叨叨地来回倒话,口齿不清,摸一把方向盘又要去踩离合,没踩到又去踩油门,祁林眼疾手快把钥匙拔了,怕她一个不小心,让SMART撞上石墙。
她犹在低声重复着不可能,却掩不住欢喜,她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又去握祁林肩膀,还没碰到,泪水就哗啦冲出,把脸上粉底泡得一塌糊涂:“你这小混蛋,瞒得可真好,连妙姐都不告诉,到时候真公布了消息,把妙姐乐成精神病,你好继承妙姐财产?我老公可不会放过你……”
难为她一边抽噎,一边还能说话,祁林递了纸巾过去,不耐烦拍她:“还没最终确定呢。”
但他势在必得,挡在面前的无论是什么,都将被碾压成灰。
施秒这么激动也是有原因的,她知道祁林这段时间多不顺,也知道他对赵导抱有怎样的情感。
施秒刚开始带他,第一印象就不怎么样。祁林其实也算童星,但年少成名,年长后一蹶不振的人多了,她并未把他放在眼里。
她当时站在宿舍外频频看表,因为不止祁林一个,她上午还要去两个艺人那训话。祁林起床晚了,在约定时间的二十分钟之后,才蓬头垢面踩着拖鞋,打着连串的哈欠,晃晃悠悠飘过来。到了之后也不打招呼,只半抬眉扫她一眼,又耷拉眼皮继续冒泡。
再立体漂亮的人,刚睡醒也邋遢得没法看。更何况,他左耳还挂着四个硕大耳环,走路时叮咚作响,像坠着满身铜铁。
当时早不流行混混人设,施秒气不打一处来,见到他二话不说,立即呛声:“一天之内,去给我把这些破烂都拆掉。”
“干嘛?大妈你早上吃枪药啦?”,祁林打着长长哈欠,眼尾撩她一勾,随即又兴致缺缺,气色沉倦往沙发里蜷。他杵着额头,四下扫了一圈,捏起桌上水杯,咕噜噜往喉里灌:“这可是赵导那部‘青春协奏曲’里,小丁的招牌耳环,你连这样的经典片都没看过,还以金牌经纪人自居,不怕把人笑掉大牙?”
施秒被噎得瞪圆了眼,还没等怼回去,就见祁林慢条斯理挑起上衣,给她看腹部的蝎子纹身:“还有这个,也是小丁专享,我胸前还有,腰窝也有,尾椎也有,你要看吗?”
施秒怒目圆瞪,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祁林看着她涨红的脸,乐得拍手直笑:“我听他们说,妙姐外号K J薛宝钗,现在看来,更像K J林黛玉嘛。”
祁林这张嘴,口无遮拦,有时候真想撕了他的舌头,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
当时的施秒,以为两人会结下仇怨,老死不相往来。谁能想到,现在竟是他俩离开K J,主建了麒麟工作室,也算造化弄人了。
祁林看施秒陷入沉思,按了喇叭让她清醒。施秒回神,怕祁林乐极生悲不好收场,连忙搬冷水过来,浇浇他冲热的脑子:“但我觉得这事,还得再确认。毕竟只是口头约定,没有白纸黑字的合同,赵导转身变卦了怎么办。”
“就你那么容易变卦”,祁林向后碾身,摒弃一切干扰,不以为意撇嘴:“赵导是谁?三届银鹿奖的最佳导演,那几个现在还蹦哒的蚂蚱,哪个不是他带出的?他定下的事,最讨厌别人干扰,你别给我弄巧成拙。”
“好好好,我不干涉”,施秒举手投降,以退为进,拧开蓝牙音响,让D J音乐狂泄而出:“不管怎样,先简单庆祝一番,我把剩下的人叫上,大家先唱一夜!今晚不醉不归,谁也别想竖着走出大门!”
小黄蜂一路奔驰到了市里他们常去的KTV,工作室全员早已乖巧等在包厢。祁林踹门进去,胡乱点头就当招呼,二话没说先点了个口水歌,跟着旋律吼得声嘶力竭。施秒在旁边翘着腿磕瓜子,倒酒的手没停过,也不出言阻止。两个大BOSS都不说话,另外几人耳观鼻鼻观心,安静如鸡端坐看戏。
当晚的祁林成了麦霸,抱住KTV的话筒,说什么也不放手。除了施妙,其他人都面面相觑,不知他得了什么好事,嗓子嚎得沙哑,涩如含沙,还撕心裂肺咆哮。到半夜大家都累了,横七竖八歪在沙发上,几个勉强立着的,也小鸡啄米点头不休。
有人夜半惊醒,摇摇晃晃爬起,出门去洗手间放水。推门时发现有重物隔着,挤出去才发现,祁林抱着麦躺在地上,身下是散落的酒瓶。他脸色潮红,被咯得皱紧眉头,口中喃喃什么“我的、给我”,支离破碎也听不清晰。
第二天早上施妙摇醒他,告诉他之前定好的杂志封面今天开拍。祁林晕头转向,揪着额发从地上爬起。他手臂剧颤,头痛欲裂,滑开屏幕不耐扫了几眼,朦胧看不清楚,干脆丢开手机:“不去,我要看赵导给的剧情梗概。其它事情,不要拿来烦我。”
他把这薄薄的本子当救命稻草,上了飞机也不放手,翻来覆去揉得快烂掉。
邱池睡了,他还调暗了灯,静悄悄在旁边翻页。飞行高度渐升,他眼前有时闪过黑雾,要捏了鼻梁沉浸几秒,才渐趋光明。
这是怎么回事……最近怎么总看不清东西。不能掉以轻心,耽误赵导的戏怎么办。
祁林得了喜爱的角色,肩上重石松懈,终于关注自己。他决定这档真人秀结束后,就约医生查体。
但他在飞机上也睡不安稳,折腾一会就做噩梦,满头大汗醒来,转头一看,邱池仍目不转睛盯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看到他醒来,邱池自然而然转头,捏着他肩膀,敲玻璃让他向下看:“毛求岛到了。”
郁郁葱葱的小岛,像一望无际大海里的鲸背,孤零零浮于海面。放眼望去,它如同深渊里孤独的守望者,已等千年万年,只盼有人共眠。飞机降低高度,人员渐渐从数个小点,放宽成半个身体。编导组成员早聚拢完毕,各个汗流浃背,在岛上奋力对他们挥舞小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