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谦扔了那些东西,只留下一个针管,他慢条斯理撩开祁林的衣袖,轻轻拍打:“楚青衣,有骨头。写信、上瘾,二选一。”
悬在小臂上的针管像个冰冷的刀锋,凝在臂上,即将砍落。
脑中忽然闪过艺迷周刊的封面,原本只是‘疑似’,尿检就能正名,如果被打了一针,后半辈子也洗不清。
祁林抖着手提笔,刚想落下,脑中又浮现邱池的脸。
邱池怒视着他,张口便吼:“……别无理取闹了,好不好?祁林,你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手指一松,笔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咕噜噜滚远。
查谦蹲下,把笔捡起,重新塞回祁林手里,他语声铿锵,再次重复:“写信,上瘾,二选一。”
(2)
邱池有些心神不宁,本来该是四十分钟的群访,还差十分钟结束,他已把话筒递给女主持,示意她做结束致辞。
媒体正等着最后十分钟集中提问,见他要走当然不干,一时间不知多少话筒挤到面前,邱池把衣领立起,推开几个碍事的人,强硬分开一条路,径直往门口走。
心底那尾鱼化为祁林,最终消失之后,他总觉呼吸不畅,胸口的领带束得太紧,二氧化碳过量,把礼堂聚成随时要爆炸的焚烧厂。这里媒体太多,人也太多,挤挤挨挨的镜头像嗷嗷待哺的雏鸟,它们昂头冲他嚎,试图从他嘴里抠出东西,把这些东西添油加醋,打散重装,一股脑扔上网站头条。
他知道,如果他在刚刚那个感情问题上,展现出一丝迟疑,或半分悔意,第二天的娱乐头版标题,一定会是“Q姓小生婚姻不保”或“恩爱人设崩塌,Q姓夫夫离婚坐实”,很多人根本不会点进文章,快速浏览后,他与祁林的这场婚姻,会在茶余饭后成为笑谈。
祁林早签好了离婚协议,甚至早就扔上床头,是他一直视而不见。
只是结婚证罢了,撕开它不过斩开两张照片,真的无法接受?
邱池站在礼堂边,把领带扯松,深深吸了口气,再抬头正见一辆灵巧的smart停在门边,先从车上下来的是条修长的腿,随即是黑色的束腰礼服,施秒在车旁伸出手,由侍者引领走向礼堂。她身姿窈窕,细腰不盈一握,只是这妩媚温柔的造型,却因细脚高跟鞋不断踩踏起落,生出杀伐果断的气势。
她一见邱池,便细眉一竖甩开侍者,气势汹汹扑来,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先扬臂拽住他衣领:“你们这个装腔作势的见面会,还非要穿礼服,妆容精致才能进来,这哪里是开会,这是在选妃吧?怎么,和祁林过够了,找几个新人养在家里,重焕青春?”
门外已经有散落的记者扛起镜头,保安和侍者忙上前阻止,邱池本就有些烦躁,衣领被拉住,更让他喘不上气:“施秒,松手,看清楚我是谁。”
“你——”
施秒手指攥的更紧,她鸦翅的睫毛下是滚圆的两只眼,似两颗被打磨成球的钢锥,在眼眶里左冲右突,挪腾翻滚。
她嘴唇抖动,试图说服自己,面前这个人是邱池,是她原来的上司,是K J的老总,不是外面那些小鱼小虾,不是干不好活的实习生,不能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抓住衣领,骂的酣畅淋漓。
她不是傻乎乎的祁林,不会倔强到一门心思走到黑,把自己都搭进去。她是工作室的合伙人,是金牌经纪人,她与祁林只是合作关系,不必为了他和邱池撕破脸,圈子这么小,抬头不见低头见,把邱池惹急,收拾她也是分分钟的事。
邱池这个名义上的丈夫,都不慌不忙不顾祁林死活,她这个外人,有什么必要,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可是,真能这么说服自己?
能说服才怪!
人心都是肉长的,一起共事这么久,铁打的心都焐热了,怎么能说服自己不急不躁,怎么能说服自己高高挂起!
她手指不断抽动,眼脸都荡出了水波,隐隐浅红攀上虹膜,邱池再迟钝也知道出了事,他下意识四处一扫,捏住施秒的腕骨,带她从侧门进了礼堂,随意推开一个化妆间。
这化妆间刚被用过,还没人来打扫,满桌子都是散落的浮粉水彩,邱池向后靠上桌沿,他舌头发紧,忍不住对施秒伸手:“有没有烟?”
施秒没想到他一句话问这个,也有些惊愕,邱池从不抽烟喝酒,人尽皆知,外面的人想打火都得先看他眼色,这次主动要烟……或许,他也不像看上去那么风轻云淡。
施秒不自在地把手伸进挎包,取出烟盒扔给他:“出来的急,只拿了特醇七星。”
是什么烟邱池根本不在乎,他现在迫切需要咀嚼什么,烟也好槟榔也好,什么都好,总之要填满牙齿,不能让舌头空荡悬在口间。他已经很久没这样不安,尘封的感情刚绽出嫩芽,没来由的恐慌便从天而降,将嫩芽直拖到底,寸寸埋进深渊。
祁林的影子出现在洞口,他伸手去抓,又一次穿过透明身体,手腕被浸的寒凉一片。
“祁林不见了,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施秒整盒烟都给了邱池,自己只留了一支,她点了火夹进唇,眼窝泛红,狠狠抽吸:“我派去接他的两辆车把人跟丢了,张编说等了三个小时不见人影,连条短信都没出现。你一定没跟着他,他明明情绪都不对,你为什么离开?”
邱池颈侧崩出两条青筋,他抿了唇,夹烟的手猛然握紧,细弱的烟身被碾成团,掉落在地。
他回忆起最后看到的,祁林蜷缩成团的脊背。
“离开一会,也可以吧。”
自欺欺人的侥幸在空中狞笑,它们化为带刺的长鞭,甩向他的脸,把他打的扭曲了五官。
在施秒开口之前,他抱有一丝幻想,但施秒话音落下,他便知幻想被打碎,没有什么能阻挡祁林去见嘉木,除非……
邱池突然抬头:“他是不是回家了?”
“啊,还真有可能!”,施秒慌忙掏出手机,给祁建中拨号,她之前关心则乱,把祁林回家这个可能,忘的一干二净。如果祁林只是兴起回家,那她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直冲过来,就成了笑谈。她与祁建中没什么深交,只有他一个电话,她来回拨打数次,那边都嗡嗡作响,无人接听。
“他家的具体地址,你知道么?”
邱池深吸口烟,被呛的咳嗽,握烟的手有些颤抖:“你开车,我们过去。”
施秒一听便愣了,她先是不可置信,随即勉强动动唇角,扯开个笑:“我以为……好歹……你不肯离婚……至少对他……算了。”
她抿住唇急匆匆转身,没走几步就被邱池叫住,对她指指自己的车:“开我的。”
两人坐上车,风驰电掣往滨江区赶,邱池在后面打开窗,汹涌的风夹杂水雾,从外面扑来,仰头能看到云团上的黑雾,它们层层聚集铺在天边,如攻城的战士,要吞噬蓝天。
这么短短一会,邱池已扔掉四颗烟头,他焦躁咬住烟管,给唐蜢拨号吩咐:“我有事出来,后面的事交给你。老唐,我信任你,所以告诉你,祁林可能出事了,但你要帮我挡住媒体,尽量封锁消息,就说祁林在国外的亲人重病,他要离开一段时间。”
唐蜢正指挥人到处找邱池,听到他的电话,差点哭出来:“晚宴都定好了,主办方就不说了,主任还在这等着, 您一句话不说就走……”
“事情要分轻重缓急”,邱池神经质地敲打车窗,眉头皱紧:“现在祁林的事最重要,其余的都往后推。”
施秒在前面打方向盘,闻言忍不住冷笑出声,心想现在装出个情深似海的样子,给谁看?
唐蜢那边又说什么,邱池捏屏幕的手指更紧:“我知道拦不住,但把扩散面降到最低,就说卖我K J一个面子,之后什么合作都好谈,若是哪家爆出消息,它不懂规矩,我手把手教他识字。”
唐蜢在对面犹豫应下,邱池挂了电话,又拨给别人,这次摇身一变,立即放软声音:“孙队,我爱人祁林,可能失踪了。”
施秒拐上高速,踹开高跟鞋,心道这个马后炮戏精,一脚油门飙了出去。
孙队那边问了几个问题,邱池一一回答,随即又道:“我想请六支队队长陈锋,主办这件案子。”
孙队似乎想要拒绝,邱池连忙劝说:“祁林是影视红星,不尽快找他回来,影响太大,他还是我爱人,我们结婚五年感情深厚,失去他我会崩溃,求您帮我。大恩大德,我一定记下。”
这会儿成影视红星了,成感情深厚了?还崩溃,开什么玩笑?当时把祁林拉下马,把唐权真推上去,可没看出他爱祁林,可没看出,他觉得祁林红哪!
这特么不该让祁林去演戏,该让邱池去演,说不定能拿个影帝!
施秒在心中磨牙,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但邱池难得做小伏低,她也不好多言,只能强制牵回心神,猛踩油门,两边景色飞掠而过,车速已上一百七,导航不断发出嗡鸣。
陈锋声如其名,薄而尖锐,从听筒飘进耳朵,像柳叶刀割开耳膜:“邱池,孙队说,你指名我接这个案子。我说话做事与常人不同,如果接下来我的所作所为,与警队形象不符,请你理解。”
正因为陈锋不按常理出牌,邱池才指名找他,这个第六支队在刑警队神龙见首不见尾,专破疑难大案,在警队享有特权。队长陈锋性格古怪,经常不在洋海,邱池本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真能撞上他回来。
陈锋可能在夹着手机说话,听筒里有整理资料的声音:“你什么都不必说,我都会查,你现在从市里赶往滨江,车速将近一百八,我姑且推断,你是去确认失踪详情。如果信息属实,鉴于你爱人的身份,这件案子很可能是绑架求财。从现在开始,任何人给你发消息,你都要截图保存,任何人与你通话,都要开启录音,任何人给你寄包裹,接触时都要戴上手套,以免污染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