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无法,只得起身告辞,约好转天再和他谈。
那人前脚刚走,查谦忍不住开口:“谭大,真的,要接这个?”
谭大抬眼看他,以手比枪,顶在太阳穴上,轰的一声。
查谦一抖,身体被拉回罂粟花海,腥甜与恶臭冲入鼻端。
查谦咬牙低头,不再多言,谭大却道:“木屋旁边,新修了一座医院。”
查谦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谭大说的木屋,是他们还在三不管时,所居住的地方。
如果这所医院当年就有,那谭大的弟弟……
“查谦,我告诉过你”,谭大把杯放回桌面,稳稳吐息:“没有钱,你什么都做不了。”
查谦沉默半晌,沙哑开口:“有些钱,是,别人的。”
“有些人的钱,赚的太容易,时间长了,就忘了赚钱的目的”,谭大把玩掌心佛珠,凉凉开口:“劫富济贫,不正是你的座右铭?”
……
[ 有大地狱,号极无间。又有地狱,名大阿鼻。复有地狱,名曰四角。复有地狱,名曰飞刀。复有地狱,名曰火箭。复有地狱,名曰夹山。复有地狱,名曰通枪。复有地狱,名曰铁车。复有地狱,名曰铁床。复有地狱,名曰铁牛。]
……
音箱中传来的声音,将思绪拉回,谭大轻踩油门,把车速降下,停在花鸟鱼虫市场。
这市场在淮山和洋海的交界,不到五点便人声鼎沸,里面卖鱼的卖猫的卖鸟的,应有尽有。刚进大门,就见一群人围在那斗蝈蝈,这群人分成两派互相叫骂,筹码稀里哗啦向中间甩,层层汗味汹涌而来。
谭大拨开人群,慢悠悠向里走,再向里是两排鸟笼,长相各异的鸟在笼中呼号,这时上笼的都是新货,是前夜刚从林网捡来,展给第一批玩家的。
受伤的都被丢了出去,余下的这些翎毛漂亮,叫声清脆。然而骤然从广阔林中,到了这矮小笼子,再清脆的叫声也唤出沙哑,声声犹如泣血。
笼里飞满四散的羽毛,鸟身与笼子相撞,格外刺耳。
谭大一人走进鸟场,卖主远远看到他,立即一拍脑袋,扔掉手中烟卷,笑脸迎上:“爷,看点什么?”
谭大抬眼,四下扫了一圈:“都是新货?”
卖主点头哈腰,连连凑前:“两小时前刚收的网,烂的都扔了,剩的都是好货。您听这响儿,多脆生。”
笼里的鸟扑腾更厉,翅膀几乎扇出细笼。
“鸟我都要了。”
“您、您说什么?”
卖方顿时懵了,瞪大眼又问一遍。谭大摘下一半墨镜,半抬眼皮:“还要我说几遍?”
几十只鸟被塞进大铁笼,放进悍马后座。
这些事都交给卖方去做,谭大背着手,悠哉悠哉又向前走,前面是耍猴区,但因为时间早,只有个打哈欠的大爷,牵着一只红屁股猴子。他牵着的那只古灵精怪,似通人性,笼里的那些还未驯化,它们大吼大叫,把尖牙横在铁杆外,发狠撕咬。
谭大驻足在那儿,看了一会,突然问道:“铁笼里的那些,卖不卖?”
大爷根本没睡醒,闻言只扯扯绳子,嫌弃瞥眼笼子:“除了俺拴的这个,剩下的不开窍,你看着给,能听到响就成。”
五分钟后,悍马后座放了一笼鸟,和一笼活猴。谭大开车离开市场,又开了二十分钟,下车把鸟笼拿出,打开笼门。
这群鸟挤在笼里,一时间都不敢扇翅。直到查谦拍拍笼子,它们才蜂拥而出,逃离牢狱,转瞬消失在天边。
群鸟齐飞,倒真是道壮观的景色。
谭大抬头看鸟,良久之后,叹息一声:“以慈心故,行放生业。”
笼内的猴子受到惊吓,挣扎叫唤更厉,谭大在嘶哑尖叫里坐回原处,点火发车。凌晨已过,窗外却未有天光,乌沉的雾在天边汇聚,隐约有惊雷,弥散在云间。
他拐上岔路,转上高速,正准备踩油,斜前方突然扑出个人,他猛踩刹车,轮胎轧地发出嘶吼,堪堪停在那人身前。
那人猛拍他车前盖,挥舞手臂,示意他摇下车窗。
谭大把车窗摇下半扇,那人的脸突兀插入,窄小脖子紧挨窗边,如同用力压上铡刀。
祁林满面脏污,拼命把手往车窗里塞:“大哥,我是来旅游的,和同伴走散了,你能不能带我一程?”
谭大拉下半扇墨镜,不置可否。
祁林看这人黑超贴面,身材魁梧,却只身一人,他隐约察觉出不对,但逃跑的欲望盖过一切,他挣扎抬起上半身,往车窗里塞:“大哥,带我一程,事后给你五倍酬劳。”
车门猛然弹开,谭大做出个“请”的手势,祁林连滚带爬扑上副驾,车门“咔”的一声,从里面反锁。
谭大发动车子,掉转车头,往淮山市行进。
祁林又饿又累,蜷缩在副驾,眼前阵阵发黑,怪异的疼痛卷土重来。他脑后血脉弹动,冷热相交,像被热水浇过脑干,又用冰块滚透。
明明即将得救,他却生不出欢喜,仿佛生机被磨光,只余僵硬躯壳。
惊雷悬于云后,露出狰狞面容,闪电划过,将云间炸亮。惊惶电光撕裂车窗,光芒斜切入内,拢住谭大手腕。腕串中狭长一条裂缝,如同鬼眼。
“老钱源有三道名菜”,谭大突然开口:“活叫驴,生猴脑,炒三吱。久离故土,思乡心切,不如我们做道名菜,把酒言欢?”
后座活猴凄厉惨叫,铁笼被撞的咔咔作响。
祁林一颤,寸寸偏头过去,他眼前黑雾更重,浓重的冷让他嘴唇发青,牙齿如同被剥掉外壳,靠在一起,瑟瑟发抖。
……
[ 父子至亲,歧路各别。纵然相逢,无肯代受。我今承佛威力,略说地狱罪报之事。唯愿仁者,暂听是言。]
……
谭大关掉音箱,面向祁林,泛出怜悯的笑:“你说好不好?”
第16章
(1)
与陈锋联系之后,邱池走回客厅,摔进沙发,两手顶住涨红的额角。
太阳穴下的筋脉,在薄薄的皮肤下弹跳。那块皮跃起又落下,皮下血脉四处奔流,他攥紧手掌,掌心被压的血色全无。
冷静,冷静,冷静。
媒体没有添乱,绑匪仍在求财,祁林……一定还活着。
“活着”这个词像柄刀,在他胸中左冲右突,翻出成片血肉。心底的影子聚为实体,祁林从山洞中飘出,坐上他的大腿,抓起他的领带,在他耳边低笑:“老王八,你就这么点出息?”
邱池猛然睁眼,指甲抓进肉里。
某种奇异的平静,突然围住心脉,似乎懊悔紧张到极致,情绪的弦突然崩断,灵魂飘到半空,冷冷俯视肉体。
王妈在厨房边探头探脑,她担忧蠕动嘴唇,却不敢开口。
邱池对她摆手,待她走到面前,带她看向卧室:“墙壁重新粉刷,屋里铺上毛毯,地龙打到最热,床褥换成最厚。”
王妈慌忙点头,她知道这个家出了事,邱先生给她指明做事方向,她有了动力,慌忙止住忧虑,奔去卧室工作。
邱池拿出手机拨号,对面很快接了,唐蜢醉醺醺的,说话含糊不清:“邱总,邱总,主任我送走了,不行,我得回家睡……”
邱池转着小叶紫檀,冷声出言:“我知你千杯不醉。你带上老郭,马上来我家,超过二十分钟,明天你就卷铺盖滚蛋。”
寒冰几乎从话筒里射出,唐蜢浑身一抖,醉意被冷汗灭了大半,他连忙嗯嗯答应,飞速给老郭拨去电话。
不到二十分钟,别墅外门铃作响,王妈急匆匆扑过去开门,老郭架着唐蜢,一步步挪了进来。
唐蜢神志有七分清醒,只是腿脚还酸软,他软塌塌堆进沙发,像团松软的肉块。老郭虽挂着财政部主管的名头,但经常外出工作,除了会看报表外,也惯会察言观色。刚一进门,他就闻到了淡淡烟气,凛冽寒风从窗外灌入,邱池指间夹烟,烟头冒着微火。
出大事了。
老郭心中打鼓,他先端茶给唐锰,把唐蜢安顿好后,才稳了稳心神,缓步靠近邱池:“邱总,有什么我能做的?”
邱池摇摇烟,让老郭坐到对面:“派去钱源的人,回信了么?”
老郭忙掏手机,此时才凌晨三点,什么消息都没有。邱池观察他的表情,拧起眉头:“你告诉他,直接给我回信。”
老郭忙点头称是,邱池敲敲桌面:“我爱人失踪的事,唐蜢告诉你了?”
老郭看看软成烂泥的唐蜢,心中有丝忐忑,但仍硬着头皮顶上:“他只告诉了我,说邱总可能用得着我。今天宣传那边的人,都忙着封锁消息,您放心,媒体都打过招呼了,没人敢影响救援。”
邱池把烟放回嘴里,抽吸一口:“下午两点前,我账上,能匀多少活钱?”
老郭心中一震,犹豫开口:“邱总,时间实在太紧,签好的协议没法动,账上趴着的钱,有不少也做了投资。咱们做的额度大,受益权转让也来不及。我大概算算,能动的钱,有三个左右。”
“才三个左右?”,邱池眉眼拢霾,手指一动,夹掉烟灰:“还不够。”
“事发突然”,老郭眼观鼻鼻观心,头快埋进胸膛:“还是腾达那边树倒猢狲散,没人和我们对着干,才存下这些。当然,如果时间放宽,还能匀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