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给邱池匀了辆车,邱池刚开出不久,手机便嗡嗡作响。
是他的私人手机。
这铃音叫喊不停,如在催命,如同拿枪顶他头上,砰砰发出轰鸣。
他一脚踩下刹车,把车停在路边,抬手按了公放。
电流沙沙作响,无言的沉默,从听筒渗出。
邱池屏气听着,不敢出言。
低沉沙哑的男声传来,邱池立即辨出,这是上次与他通话的人。他现在知道了,这人就是谭大。
那声音不急不缓,含着淡淡调侃:“不和家人说句话?”
邱池的心顿时悬到喉口,他一把夺来手机,贴在耳边。
祁林颤抖哽咽的声音,细如蚊呐,从听筒抖出:“王八……我好疼……特别疼……”
这话语如一捧硫酸,对他当头泼下,邱池头皮发麻,眼睛被泡的融化。
祁林……这样倔强,如果没被逼到崩溃,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邱池牙齿磕动,几乎把嘴唇咬穿:“林林,听我说,你乖乖的,爸爸和弟弟都在家等你,下周就是妈妈的生日,你要回来,给妈妈过生日,好不好?”
祁林动弹不得,只能听到邱池的声音,缕缕滚入耳膜,他颤抖嘴唇,竭力发声:“没关系,我去陪她,她就不会怪我了……你替我祈祷……祈祷我能找到她,好不好……”
成片的血丝在眼底爆裂,邱池狠狠一拳,捶在窗上:“不可能!祁林,你撑下去!”
陈锋的身影出现在窗边。技术组正蹲在地上调试设备,陈锋不断给邱池打手势,示意他拖长通话时间。
邱池无暇他顾,他抠肠挖肚,竟找不出什么,可以留下祁林:“林林,赵导的戏没问题,什么戏都没问题,只要你回来,你要当导演,我给你投资,你要上综艺,我给你团队,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回来……”
到最后他说不下去,嗓音如被重物梗住,他猛然握拳,眼底冒血。
谭大在对面拍掌,啪啪作响:“情深意重,我听着都感动。账户已经发到你手机,你看着办。”
邱池手臂扶眼,低哑出言:“你要多少。”
谭大笑了,按灭屏幕:“我要你的诚意。”
邱池手机砰砰直跳,数个账户跳了进来。
他手指发滑,试了几次,才摇下车窗。
陈锋举起手中设备:“你自己决定,因人质还在那边,无法冻结账户。定位到四个地点,你直觉是哪个?”
邱池眼底磨砂,睁眼看着,指指其中之一:“这个寺庙。”
“为什么?”
“我爱人刚说……让我替他祈祷。他很坚强,他一定能撑下去。”
他以手抚额,呢喃低语,像在安慰陈锋,更像在安慰自己。
(3)
陈锋当机立断,挥手令人出发,齐齐往寺庙赶去。数辆警车呼啸而过,挟风裹雨,在阴沉天幕下疾行。
手上烧出的嫩肉将要愈合,邱池扫它一眼,滚过佛珠,狠狠压上伤口。
钝痛沿着神经上涌,邱池按开手机,给老郭拨号:“汇款,有多少汇多少。”
老郭看着手机里弹出的账户,欲哭无泪:“邱总,数额太大,转不过去。”
“找人帮忙”,邱池猛打方向盘,跟在警方后面:“务必尽快汇去。”
他干脆利落挂了电话,脚下重踩,车子似离弦的箭,飞速窜了出去。
他迫不及待要见到祁林,迫不及待……要把祁林带回。
胸中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它左冲右突,似饕餮撕毁一切。
林林,活着回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在心中祈求,小叶紫檀混着血汗,在掌心打滑。他努力集中精神,构想美好未来。
林林活蹦乱跳回来,上了喜欢的戏,得了重视的奖,回家后偷偷把奖杯藏好,待他回家,扑出来蒙他的眼,给他一个惊喜。
汗水浸湿眼睫,冷汗沿鼻尖向下淌,邱池勉强扯开笑容,撕裂发干的脸皮。
“起来”,谭大扶住祁林的脖子,压着他的喉管,逼他后仰:“挑块喜欢的,吃饱了,好上路。”
谭大按灭屏幕的一瞬间,祁林眼前最后的光亮,突然消失。
仿佛电路烧毁,瞳仁烧开,化成一滩血水。
他像个年久失修的机器,一直东贴一块,西补一块,挣扎直起身体,在人间行走。
然而他终有报废的一天,累的再也爬不起动不了,跌跌撞撞散了架,留一地散落的零件。
最后一扇希望的门,在他眼前关紧。无边天光消散,日月晦暗,乌云铺天盖地,抽干活命氧气。
祁林仿佛掉入深渊,四周空无一人。他试图喊叫,无法发出声音,他试图挣扎,手脚无法动弹。
就让一切结束吧。
都结束吧,活着太累,离开是最好的解脱。
谭大掐住祁林下颚,盯紧他涣散的眼。
光芒消褪,像被抽干生机。
半张的瞳仁如同墨块,乌沉沉覆盖眼白,光芒聚拢不起。
谭大迟疑一瞬,抬手拂过祁林眼睫,那眼珠动都不动,像被定在原地。
“哥哥,长什么样,忘了……”
谭大猛然抽手,后退两步。
这轮回,如同梦魇。
他抓起祁林,丢给赵东:“走。”
赵东慌忙扔掉锤子,扛起祁林:“老大,这就走哇?”
谭大提起笼子出门,拉门一开,猴子们疯狂跑出,转瞬消失踪迹。
几人坐上悍马,正准备打火,钱三突然出言:“查谦呢?”
随着声音出现的,是查谦瘦长的身影,他出现在门边,半面脸埋进阴霾,瑟瑟发抖。
“走了”,谭大转脸,戴回黑超:“要我教你走路?”
查谦一震,像被人一拳打醒。他快步上前,拉开副驾的门,坐上去,把祁林接了过来。
他们开车往淮山外区赶,淮山这几年主营旅途业务,原始森林保存完好,树枝横七竖八,乱插在怪石里。
有几条小路挨崖壁,狭窄仅容两辆车行驶,过了前面一段高速,就有这几条岔路。
他们在高速上截了辆车,把车主打晕丢到路边。在谭大的示意下,赵东和钱三带着祁林,离开悍马坐上新车。
他们在监控前放慢车速,谭大拨给邱池:“带钱来淮山路,与我交易。”
淮山路地势平坦,能走大车,同时四周有草木茂盛,确实适合交易。
黑云压城,乌沉沉的天色,将日光掩埋。几粒雨砸上车窗,分崩离析。
高速监控传到陈锋手里,谭大和查谦行驶在前,人质就在他们车里。
他们走的那条路,果然是从寺庙出来的那条。
陈锋惊异于邱池的直觉,他宁愿把这定义为心有灵犀,他掏出对讲机,与邱池通话:“你跟哪边?”
“淮山路”,邱池咬牙切齿,扔掉珠子:“我要见祁林。”
过了高速有好几条分岔口,除了淮山路,只剩渤海路最窄最抖,如果要逃跑,最有可能走渤海路。
或许除了谭大和查谦,剩下的两个人走渤海路逃跑,留下一丝生机。
开过高速的监控带,行到岔路前,谭大一脚踩住刹车,向后看了一眼。
赵东险些撞上悍马,慌忙挤出车窗:“咋了老大?”
谭大伸手,指向淮山路:“你走这条,听我指令,与邱池交易。”
“啥?”,赵东啪啪拍操作台,脸上肥肉直抖:“老大,我怕办坏了事!”
“钱三”,谭大把视线转向他:“这事你办。”
“好,好的”,钱三比赵东镇定很多,他连忙与赵东换了位置,按照谭大的指示,开车驶向淮山路。
悍马开上渤海路,这条路狭窄崎岖,路面满是土坑碎石,飞掠而过的,不是歪斜的土坡,就是斜耸的断崖。
查谦坐在副驾,祁林被他困在怀里。
他托着祁林的上半身,挡住祁林的眼。
抖了一会,他转而去抓祁林的手,那手指冰凉,寒如尸体。
过了高速岔道多,警力也有限,只能分散开,各自上路追踪。
邱池开在淮山路的警车后,走了一会总觉心中打鼓,胸腔里住着弹跳血脉,火山喷发似的,一丛丛向外冒血。
不对,哪里不对。
换位思考。在绑匪已经知道,有人追踪的情况下,会直接把自己的位置,暴露给警方?
如果他是谭大,他会怎么做?
往回推,快往回推!
陈锋设计的追踪路线,是结合绑匪的话,以及高速上的监控,所做出的规划。
有没有可能,绑匪故意在监控前说话,等过了监控,再混淆视听?
如果他是谭大,在这种时候,不可能说实话,也不可能放开人质。
就这样吧,如果错了,就把他的命,赔给祁林。
手机嗡嗡作响,施秒的声音拼命挤出:“邱总,我带了医疗队过来,我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