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苦辣扑进鼻腔,邱池疼的睁不开眼,只觉鼻骨都要碎裂,成股的血浸透衬衫。
他捂住鼻子,聚起力气,抬脚踹开谭大,把他踹翻出门。
谭大后仰倒地,抢来的枪落到远处,他伸手去摸,邱池紧跟上前,一脚踩上他指骨,又抬脚碾压他喉管。
谭大发出嗬嗬气音,脸色涨的通红,他掰住邱池脚腕,向下一拧,邱池站立不住,落地时仍奋力抓住他脖子,同样给了他一拳。
两人在泥里滚扑撕咬,往死里招呼对方。
谭大养尊处优太久,杀人的本事丢了不少,一时间竟无法制服邱池。
邱池全凭一腔激愤,肾上腺激素飙升,力气比平时大了不少,不知道疼似的,挥拳往对方脸上招呼。
邱池半面染血,谭大的牙被打飞,两人身上满是土灰,衣服被刮得破破烂烂。
邱池杀人的心无法抑制,他强力压住谭大喉管,劈手夺了块石头,往谭大头上砸去。
“不要!”
一声惊呼传来,沙哑无力,却透着虚弱到极致的哀求。
查谦努力往这边爬了两步,身后拖出染血长痕。
刺目的红逼痛邱池的眼,他手腕一僵,这一下没能砸落,被谭大踢开。
谭大同样双目赤红,他踢翻邱池,猛跑两步,随意抓了把枪,瞄准邱池的脑袋。
“砰——”
“谭大,别拿……”
查谦再无力气,他趴倒在血泊中,嘴唇煞白,双眼圆睁。
这些散落的枪里,有一把打空了子弹,他们跑的太急,查谦没能给它换弹夹。
茂密的罂粟花海中,谭大从他背后过来,坐到他身边,接过左轮手枪,对准太阳穴,扣下扳机。
那声枪响,同样没有出现。
这轮回,如同梦魇。
从警这么多年,陈锋站在警车边,手臂第一次发颤。
硝烟散尽,他手臂垂落,枪管滑落在地。
时间有限,没能瞄准,只击中谭大腹部,却也足够。
施秒带着医疗队,飞奔在渤海路上,路过一片土坡,她尖叫出声:“停车!这有血!”
一溜长血向下延伸,慢慢变淡,直至消失不见。
“小林子……你活着……”
她眼泪唰唰滚落,从车上跳下,连滚带爬向下扑。
邱池站在血泊中,腥甜的血红到发紫,由远及近,将皮鞋浸满。
谭大腹部破开大洞,里面血肉模糊,他挣扎抬手,试图堵住闸口。
他目光涣散,手脚无力,气管里只有最后的粗喘,风箱似的,一落一起。
“你……就是我……”
他嘴唇染血,牙齿被浓墨的红浸透,这残喘的诅咒,却如同魔音,爬进邱池耳膜。
手机在风衣里嗡嗡作响,邱池后退两步,手指发抖。
这手机如有实体,它成为一柄利剑,劈开他胸膛,插进他的心脏。
他胡乱在风衣上抹血,手指滑动数次,才颤巍巍把它捧出,按开接听。
施秒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她像落入陷阱的动物,发出最后的嘶吼。那嗓音如被劈裂,碾出绝望哀鸣:“啊——啊——祁林——没心跳了——”
手机从掌心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邱池双腿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血泊里。
(2)
邱池跪倒在血泊里,脑中嗡嗡作响,口鼻像被按进土里,无法呼吸。
他曾引以为豪的理智,早已四分五裂,拼凑不起。
陈锋看不下去,从远处跑来,一把拽起邱池的胳膊,将他提起:“邱池,你起来!”
邱池毫无反应。
他如同丧魂的木偶,呆滞僵直,眼神涣散。风衣浸饱了血,沉甸甸贴着身体。
陈锋咬紧牙关,半蹲下来,揪起他的脖领:“去看他!”
邱池手指发沉。
陈锋气沉丹田,大吼一声:“你去看他!”
似乎被这重力摇醒,邱池手臂一撑,蓄力爬起,跌撞往回走。
他两腿发软,膝盖像被人挖出,空荡荡漏风漏雨。
无边雨点从空中飞落,砸在身上,破开胸膛。邱池走几步就要停下,深喘几口,再挪脚向前。
土坡上一溜长血,分外刺眼,他扶住一块石头,刚想下探,恍惚间一脚踩空,咕噜噜滚落下去。
好在他还有力气,滚了几步就手扒树枝,稳住身体。他抓紧枝干,奋力偏头,底下传来嘈杂碎鸣。
无数医务人员围在一起,各个忙得打转,仪器设备四散摊开。施秒捂嘴瘫坐在地,一只鞋飞了,另一只踩在脚底。
邱池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甩了风衣,连滚带爬落下,弓身分开人墙,挤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只青筋突起的手,手腕细弱,一捏即碎。
他什么时候,瘦成这样了?
邱池挪腿向前,半跪在地。
气罩覆盖祁林的脸,他面色煞白,双眼微闭,瞳仁中有涣散的光,悠悠浮起。
“先生,先生,别影响我们抢救……”
有人在背后拉邱池,试图将他拉开,他一把甩开那手,猛扑上前,却不敢用力,只捏住祁林手指。
手掌冰凉刺骨,指背青白,指骨僵硬扭曲。
头发长了点,软绵绵贴上脖颈。人这么硬,发丝却这么软。
祁林被人按压胸膛,单薄肋骨下落弹起,氧气罩簌簌发抖,几欲滑落在地。
“林林,坚持住,你回来……爸爸,爸爸还在等你……”
邱池分不清脸上是汗是泪,他断断续续恳求,握住祁林的头发,绵软丝绸从指间溜走,总是无法抓回。
他为什么这么痛苦?
他为什么不肯醒来?
邱池抓着祁林的手,鼻子簌簌冒血,血珠滚落,砸上祁林手背。
掌心里的手指,突然一动。
医务人员惊跳起来,手下动作更快。不知按压多久,祁林上身一抖,猛然喘出口气,虚软挥出手臂。
他得了一丝力气,立即乱抓乱挠,试图抠落气罩。
邱池心跳过速,忙把他手臂拉回。祁林却半抬眼皮,按住他的胸膛,把他向后一推。
医护人员慌忙要上前,祁林惊惶乱扫,拼命后蹭:“打火机呢?”
他神志不清,身上无力,却小猫抓挠似的,奋力挥舞手臂:“我、我打火机呢?”
祁林找不到打火机,无措如丢魂,颤抖蜷起双腿,试图拢住自己。
医务人员怕他挣扎太过,伤了自己,一时都没敢上前。邱池从喜悦中惊醒,忙扯来件大褂,将它甩起,罩上祁林头顶。
封闭的空间,似乎给了祁林勇气,他捏住衣角,不再挣扎,只微微拢住双臂。
邱池张开怀抱,将他连人带衣,抱进怀里。
他身上仍有血腥,祁林却不怕不躲,只小心抬手,轻轻环他背脊。
邱池心疼的不能自已,几句话颠来倒去:“林林,老王八来了,你回来了,真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打火机”,祁林抓紧手中布料,绝望哽咽:“王八,我要,打火机……”
邱池胸前覆满温热,他安抚抱住祁林,分出只手抚摸他背,另只手在半空挥舞,示意他人带祁林离开。
祁林再没力气,被扯开双手,塞进救护车里。邱池不顾身上脏污,也飞快挤上,在祁林不安扭动前,把人搂入怀里。
祁林仍在挣扎,他满是血泥的指甲,勾住邱池衬衫,狠狠攥紧。
“打火机在哪?”,邱池冲前方吼叫。
一般的救护车里,哪有这种东西,好在开车人出来的急,内兜里真顺了一个,他连忙掏它出来,丢给邱池。
邱池把它塞给祁林,祁林慌乱抓住火机,手指一动,按开一丛火苗。
他努力抬身,把眼睫往火苗上挤,邱池与他近在咫尺,竟阻止不及。
睫毛泛出焦糊,邱池一把夺下火机,劈手一甩:“干什么?”
祁林摸索抓他,哽咽出言:“不是这个,不要这个,我要都彭……”
他找寻不到,胸中烦闷,竟猛然弯腰,咳出一口乌血。
祁林撑到现在,全凭自欺欺人的毅力,此时那希望散了,他喉咙发痒,血像止不住似的,一口口向外涌。
医护人员慌忙围上,邱池被甩到角落,呆呆愣着。
祁林的血爬上他手背,麻痒难耐。
他想起在毛求岛上,祁林背对他跪着,疯狂在背包里翻火机,毫不理会外界。
帐篷里燃出光亮,祁林的眼瞳涣散又收紧,他长舒口气,背对自己,蜷成小团。
同样无神的目光,渐渐融合在一起。
祁林……是用怎样的心情,承受看不见的恐慌,抵抗外界的压力?
而他邱池,对祁林的痛苦视而不见,甚至秉持虚伪的理智,将原本悬在崖边的人,一掌推了下去。
风风火火扑进医院,手术室的大门打开又关紧,邱池坐上外面的长椅,眼神放空,脊背僵直。
风干的血黏上衣服,皱巴巴的衣领围住脖颈,味道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