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和对方谈一谈,把这些弄明白。
楚云涵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调转了方向,开回了老宅。
其实他知道,他只是放不下。
步履沉重地走到门口,踟蹰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推门而入,书房里的人却不见了。他郁闷地拾级而上,来到楚奕辰的门前,却见白晓靠在门边,问道:“他在里面么?”
“云少,少爷休息了。”白晓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答得恭敬却冷淡。
他看了眼那扇门,再问:“他……没什么事吧?”刚才他隐约看见白晓紧锁着眉头。
对方没答,只静默地看着他。
楚云涵心中憋闷,正要走,却见门从里面打开了。杜川走了出来,看见他一怔,迅速将手中拿着的东西隐在背后,然后带上了门,脸上挂起了公式化的微笑说:“云少,您回来了。”
这些小动作没逃过楚云涵的眼睛,而且在门合上的一瞬他分明听见了一个声音,像是从喉咙底部发出。他心中疑窦丛生,向着门靠近了一步。
白晓一闪身挡在他面前,说:“云少,少爷休息了,现在进去打扰不合适。”
“打扰……”他冷笑了一下,有几分凄然。
那种声音……那压抑着的呻吟……明明是……
他有了别的sub,怪不得刚刚会说出那样的话……
那么,契约算什么?他们之间算什么?
楚云涵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了寒冰地窖,既愤怒又绝望,一双拳捏得用力到发颤。他猛地上前踢门,白晓伸手抓他,却被他一拳打得撞在墙上。
“云少!”杜川情急之下大喊出声,人已如猛虎一般冲了进去。
楚云涵抱着“抓j-ian”的心情怒气冲冲地进去,却在看清眼前的一切时愣愣地站住了。
房间里灯火通明,三个人立在床边,正彼此商量着什么,听见身后的响动不约而同的回过身来。一个是张隽,另两名是他的助手,都穿着睡衣,显然是被临时召集来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从他们身体的间隙里,楚云涵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楚奕辰。
男人的手脚被软皮带绑缚在床架上,双眼紧闭着,嘴里咬着一块毛巾,额上全是的冷汗。压抑不住的呻吟声从喉咙底部渗出来,表情十分痛苦,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煎熬。
这样的情景已然让楚云涵震惊,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楚奕辰敞开的胸膛时,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少年时,当楚奕辰将汗s-hi的球衣脱下来的时候,场边总是会有女生面红耳赤的尖叫。他身上干净的连痣都没有,平整的皮肤包裹着紧实的肌r_ou_,勾勒出美好的身体轮廓。
而现在……露出的胸膛上横七竖八地爬满了丑陋的疤痕。或长或短,各种形状,其中一条刀疤竖直往下被裤子遮住,缝合过的伤口像是一条长长的蜈蚣,触目惊心。
眼前的一幕让他如遭雷击般定在原地,连视线都无法移开。冲进来的白晓正要将他往外拖,却听张隽开口:“行了,他已经看见了,没必要再遮掩什么了。”
白晓看了一眼床上被痛苦折磨的人,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楚云涵,松开了手。
“这是……怎么回事?”楚云涵觉得自己的舌头在打结。
张隽一面将针里残余的透明液体缓缓推进楚奕辰体内,一面说:“这个问题恐怕要问云少你自己。”
他心头一震,脸色刷白地看着对方。那个盘桓在心底的猜测如大风吹沙,一点点分明了起来,呼之欲出。
此时床上的人发出了一声有些干哑的喉音,眉深深皱了起来。
张隽无奈道:“你想瞒着他到什么时候?”
楚奕辰的眼睛微微睁开,虚弱地看着这位家庭医生,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说不出来。因为呼吸困难,他的胸膛不住地起伏着,另一名医生助理立即给他戴上了吸氧面罩。
“你们之间这种捉迷藏一样的游戏我实在是看腻了。这屋子里没人敢违背你的禁令,我来。”张隽立在床边伸手将楚奕辰的睡裤扯了下来,然后一把将楚云涵拽到床前,面无表情地说:“既然要看,就看清楚。他身上的伤痕一共有八十九个,这种圆孔状的是用锥子扎的,这种不太深的是小刀割的,这种小的灼烧痕是电击留下的,大的是烫伤。大腿上凹下去的这块是r_ou_被剜掉了。好在这些都是用来折磨人的皮r_ou_伤,不致命。危险的有两处,一处是这条最长的刀砍伤,从肋下进一直到腹部。”接着,他将楚云涵的手按在男人的胸膛上,缓缓道,“第二处是枪伤,就在这儿。子弹从后背进去,从前面穿出来。如果它再偏那么一点点,他就死了。云少,你猜我用了多长时间才把这个烂成破布一样的身体缝好?”
第三十六章
楚云涵的手在发抖,嘴唇也在发抖,脑海如同被巨大海浪冲得七零八落的沙滩,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他茫然地盯着那些遍布伤疤的躯体,然后僵硬地抬起眼去看那张带着呼吸罩的脸。
视线相接。
楚奕辰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为什么……要绑着他?”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一般,说出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
张隽取了一条毛巾将楚奕辰额上渗出的汗擦掉,平静的说:“如你所见我已经把他里里外外都缝好了,他的身体机能不错,恢复得也很快,这些伤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医生的神情有些黯然,缓缓的说:“他们给他注s_h_è 了一种中枢神经兴奋剂,浓度太高,让他有了一定程度的成瘾反应。瘾头上来的时候,如果身体得不到药物,会出现全身疼痛。至于疼到什么程度呢……”他顿了顿,看着楚云涵说,“我查过资料,上面说这种瘾x_ing疼痛就如同千万只蚂蚁同时从身体里往外啃食一样。第一次发作的时候,他连皮带r_ou_的扯掉了自己伤口上的纱布,弄伤了杜川,最后缩成一团求我给他一枪。”
楚云涵眼底涌上来一层s-hi漉漉的水雾,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躺在面前的男人。
那是一个从来没有向别人低过头的人。那是一个惯会隐忍的人。那是一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
这样的人,要疼到怎样的程度才会开口向自己的医生求死?
“本来我打算用不断减少剂量的方式循序渐进,痛苦程度会稍微小一点,但他不想再沾这种药物,所以目前只能靠他自己用意志力硬扛,我能做的也只有给他打一点镇定剂和止痛药。不过止痛效果并不好。他怕自己伤人,也怕因为疼痛而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所以要求我们在发作的时候将他绑起来。”张隽叹了口气,“虽然他发作的次数在减少,程度也在不断减轻,但完全摆脱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从这一回的情况看,过度劳累可能是他发作的诱因。”
胸膛在起伏,那些伤疤亦随之起伏,在他的手碰触到的地方,那个弹孔的痕迹清晰而可怕。心里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只差最后的求证。
灰狼那闪烁着凶残光芒的眼神在他脑中闪过。
——一切听凭云少你的意思。
——人抓到了,云少放心,不会那么容易让他死的。
——交给我就好,你不用cao心,很快你就会是楚家的家主了。
“是谁……”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的力气,再也没有将整句话问出口的勇气。
张隽沉默了片刻说:“你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这个世界上能伤他的人很少,能骗他的人很少,能让他抛开家主的责任,不顾大局舍身去救的人也很少。他下了禁令不许任何人在你面前提起他的伤。他不想让你内疚,而自己却一直在内疚。因为那一天,为了救他,黑鹰会死了三十二个人,灰狼的手下们把他们的头割下来,吊在废车场的旗杆上。”
原来……真的是他。
他就是那个将楚奕辰推入地狱的饿鬼。
他就是那个将这具身体毁成如此模样的罪魁祸首。
是他……
他从来没有想过,楚奕辰落到灰狼手中的那三个小时里发生过什么。
他从来没有想过,灰狼会用怎样的手段对付楚奕辰。
他从来没有想过,楚奕辰是如何逃出来的。
他只是心血来潮觊觎了那个位置,便顺着敌人的怂恿打了一通假做被绑架的电话,将本该最亲近的人骗入了那个万劫不复的陷阱。
——我会按照你们的要求做,前提是你们不伤害他。
电话里,楚奕辰的声音坚定的没有一丝动摇,他毫不犹豫地为他而来,一步步走进他亲手设下的圈套。
生死一线,遍体鳞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曾经流过多少血?受过怎样的凌虐和屈辱?会有多疼?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唤着“奕辰”,自私地将自己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厚颜无耻的对那个人说着“楚奕辰,我们是兄弟。”他堂而皇之地质问“我是做了圈套骗过你,可现在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而我也已经一无所有。我没有挡住你的脚步,也没有对你造成任何实质上的伤害,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怎么能,怎么敢……在将这个男人折磨得遍体鳞伤之后,说出这样的话来?
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楚奕辰即便是在x_ing事时,也不在他面前脱衣服;明白了楚奕辰为什么会在看着他的时候露出那样复杂的神色;明白了所有他不曾明白的事情。当他亲眼所见,亲手触摸,才知道自己犯了怎样的弥天大错,才知道这个男人被他毁到了怎样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