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年轻了,而偏偏在这样的时候我遇到了你,尽管你还如此年轻,你还有一大把的时光去认识更好的地方,更多的人。”
赵恣豪握着贡布的手有些用力,最终还是放开了。
一时无话,贡布看到赵恣豪先生歪着脑袋,嘴里轻轻哼着一首歌,但是贡布没有听过多少汉语歌,只有那个低沉地的声线一点点流入他的耳廓。
赵恣豪先生也会有如此一面……贡布一闪而过地想着。
篝火边上的人都累了散了,干冷的风吹得贡布的脸红扑扑的。
赵恣豪吧大衣裹在贡布身上。
“……其实我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好。”
“不,你永远不知道你有多好。”
……
纳木错的水是蓝的,在晚上弯着一碗星空,在白天牵着一片雪山。
在霜降的节气里,牧民们也不那么经常出来放牦牛和羊群了,互相忙着准备过冬的粮食,安静地Cao原和雪山之下,仙乃日的神祇静静保护着这里最淳朴的牧民们。
贡布站在山崖边上,眺望着远处的雪山。赵恣豪和他的队伍拿着图纸不停地讨论着什么,贡布并不能理解很多,因为他们有时候是用汉语交流,有时候用的是英语。
昨天晚上赵先生跟他说他要走了,要回到东部,因为在西藏的项目就要完工了。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你才在这里呆了3个月,你还没看过我们这里的酥油灯节,你还没尝过我们这里的卡塞和琪玛,没去过我们这里的城市,你也还没见过把我养大的喇嘛爷爷……
他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赵恣豪先生看着他。
空气里满满都是压抑。
贡布叹了口气,感觉这个世界上的东西都变得好复杂,只有远处的雪依旧是纯白色。
“在看什么?”
“没什么。”贡布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赵恣豪先生了。
赵恣豪轻轻地环抱住贡布的肩膀。
“你不用感到困扰,喜欢你,想要照顾你都是我一个人的心情,我为此感到荣幸。”
他怀里的少年瘦瘦高高的,穿着宽大的藏袍,抱着十分温暖。
但是少年把他轻轻推开了。少年的眉头皱的紧紧的。
“不,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我也有责任,你对我这么好……”真的很像我的阿妈。
“但是我太优柔寡断了。我不知道自己对你是喜欢,还是仅仅只是一时的新鲜感或者依赖。”
“如果我自己都还没弄清楚对你的感情就回应你,这对你不公平。”贡布的语气很轻。
赵恣豪的嘴角一点点上扬,到最后几乎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忽然吻住了贡布的嘴唇。
这让贡布十分地不明所以,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做不太好吧,大城市的人都这么开放吗……
赵恣豪在贡布想要再次推开他之前已经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轻轻在贡布耳边说道:“你真的太可爱了。”
第6章 片段五
贡布穿着一身黑色的笔挺的西装,站在台阶前。
这是贡布第二次穿着西装,第二次来这里。
上一次是在十年之前。
藏大的附属医院依旧像一个塑料箱子一般,空洞,死气沉沉。病房的窗户装了透明的防盗窗,空气中是一股消毒酒精的味道,有两个打扮很靓丽的女大学志愿者,抱着单子调笑着走来,经过的时候偷偷看了贡布几眼。
贡布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攒够力气,抬脚继续向上走去。
六个小时前。
握着钢笔的手猛的颤抖了一下,在写着藏文的白纸上点出了一滴刺眼的墨渍。
“德勒阿库,他们为什么会进了那片废矿区?不是请了人带路吗?”贡布面无表情,只有心跳如激鼓跃到了着喉咙上,震得他的眼皮微微颤动。
“是啊,可是他们其中有个外国佬偏要改道想直接翻越雪区,然后起了争执,那个次仁小子也是个暴脾气地,就撒手不管了,然后回去找他们的时候就……”
在那一刻贡布的脑海中闪过很多人,有阿帕,阿吉,还有南卡,和喇嘛爷爷。
就是在哪片雪山上,贡布度过了他最漫长孤独的童年,记忆中有一个喇嘛爷爷请来的老师,每天在庙的旁院里教自己各种课程和汉语,还有拿着一条长长的教鞭的喇嘛爷爷,强迫自己去认更深辟的藏文,去看懂那一本本厚厚的账本,去懂税率和收成。每到夜晚贡布想起自己的阿帕阿吉的时候,也只有喇嘛爷爷会端着热乎的饼和茶来到他的房间,点上灯看着他默不作声地吃完。
-“你会慢慢长大的,长大之后你的肩膀就宽了,就没有人会离开你,因为你的力量足够保护所有人,让他们都感到幸福安康。”
一天前。
“早啊,贡布拉,这么早就去山上啦!”
在路边是一位跟贡布很熟悉的阿内,穿着深红色的藏袍,脸上是健康的高原红色,笑容明亮温暖,如初生的太阳。贡布忽然想起了一首歌。
“早啊,啊内。我今天要去看喇嘛爷爷。”
“啊,那正好,我这里有一些新鲜的果蔬,你帮我捎给他一些。”
“好的。”
越往上走空气越是凛冽稀薄,在冬季一片白雪皑皑的环境下,一个人的心态也越是波澜不惊。每次走这一段路,对贡布来说都是一次心灵的淘洗。
在贡布到达山顶之时,庙里的红衣和尚们都还在早课,朗诵经文的声音低沉如暮鼓晨钟。
贡布在偏厅里做了许久,待到早课结束了,才见到喇嘛爷爷。
“爷爷。”
“怎么有空过来?”老喇嘛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来看看你。”贡布也笑了一下。
“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喇嘛爷爷乐此不疲。
“确是有的,但主要还是想来帮你做一点事。”贡布很坦诚地说道。
“嗯嗯,先说出来吧,若是可以,我也能指点指点。”
“……嗯,爷爷你知道新来的赵先生吗?”
“那个商人,估摸也是个汲汲于身外钱财的东部人罢。”喇嘛爷爷对于这些外地人一直都颇有微词。
“没什么,只是他经常让我想到我的阿吉和阿帕。”贡布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那若是他对你好,你也应该真诚地待他。你的阿吉就是一个很贤德的女子。”
“若是有人能让你感到幸福,稍微放宽一下自己也是好的。”
“嗯。”贡布笑了一下。
“不过说起来,你也19了,有没有什么心上人?”喇嘛爷爷问到这个的时候坦然自若,完全不似一位隐世的僧人。而被问到的贡布却十分不好意思。
“是哪个女娃?”
“没有。”贡布想起赵先生对自己微笑的时候,想起他的宽厚温暖的手掌。“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但是他好像喜欢我。我一直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贡布又深感自己耽误了他。
“……”喇嘛爷爷深知自己的小孙十分单纯,又是十分讨人喜爱的。
“这不是你的问题,真正的情感是可以接受等待的,想当年你的阿帕……”
“你只是需要一个契机。”喇嘛爷爷双手合十。“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贡布眨了眨眼睛。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西藏大学附属医院。
夕阳光以逆折s_h_è 的方式散落在病床上。
柚红的颜色瑰丽而又深沉,为那张因为虚弱而不复往日英朗的脸镀上一层若有若无的绯色。
那人的眼皮颤抖了一下,便睁开了,仿若刚从梦中醒来。
赵恣豪睁开眼后,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广州,回到了那些个朝九晚五,觥筹交错的生活。
但当他转过头,看到的是陈旧的,已经被洗的发白的蓝色窗帘,干净崭新的窗户以及站在窗户边上的,那个被阳光雕刻着的笔挺静默的身影。
“我想我比我自己想的还要喜欢你很多很多。在大雪里我想了很久,也只想通了这一点。”
“虽然我除了对你来说一文不值的一切没什么东西给你……哦,还有我母亲的戒指。”
赵恣豪冲那个背影说到,像平常一样微笑着,发白的嘴唇开裂开来。
“那我若收下了,你要如何。”
贡布没有转过身,声音低沉平缓。像每个晚上赵恣豪听到的诵读梵文的声音,古井无波却悠远绵长。
赵恣豪愣了一下。
“嫁给你或者娶你。”
第7章 片段六
“要喝水吗?”贡布说着走向了饮水机。
“你穿西装很有味道,贡布。”赵恣豪舔了舔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