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站住!你个死小孩!别跑……啊,你他妈的给我放手!别当我真的不打女人……”
男人的声音在男孩耳中越来越远,他没有追上来。男孩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女人冲出了家门紧紧地勒住了男人的脖子,乌黑的长发随着动作缠在男人的脖子上,男孩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男人手中的刀刺入了女人的腹部,鲜红色粘稠的血液染红了女人的衣衫。她终于失去力气了,不再缠着男人,慢慢地滑落到地上,手指却死死地抠住了男人的裤脚。
男孩瞬间往回跑去。只是还没迈开两步,他便被人拉入了怀里,死死地抱住往楼下跑去。男孩拼了命地挣扎,却在闻到那人身上熟悉的香水味道时突然安静了下来。
“小云,别闹,你妈妈不会有事的。”
那是她第一次没有喊他“小王八蛋”。
当天傍晚,男孩缩在小姨家的沙发上,看着那个一向美丽不可一世的完美尤物在他面前溃不成军,眼泪抹花了她脸上的妆。男孩只是听着她一个劲地在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听了很久,然后猛然拿起桌上的茶杯,朝她头上砸过去。
小姨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他,额头上的血液沿着脸部滑落到地面上。
男孩转身跑出她家门,隐遁入夜色之中。他在黑暗中疾速奔跑,流下的泪水并没有在脸上停留很久,便随着夜里寒冷的风消失在空气之中。
男孩不知道,那一天晚上他在黑暗之中的奔逃,使这鬼魅般的黑暗一直缠绕在他生命中很久很久。整个世界都被黑色洗净。
男孩跑回家门前,刚好目送一具被盖上白布的尸体被送上车。他的妈妈死了。
男孩留在原地很久很久,低下头,放肆地大哭起来。
“小姨……你不是说,我妈妈不会有事的吗?我……怎么会相信了你。”
几天之后,那个杀了人的男人被送上了法庭。不需要任何证人,那楼道里的监控录像告诉了所有人一切。他被判了死刑,除去杀人之外还被判了其他的什么罪,男孩都已经不记得清了。走出法庭的时候,他的小姨揪着他的头发,往他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小王八蛋。”她说,“以后我们……就只有彼此了。”
然后她拉着男孩,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哭出声。
从梦境中惊醒,我从床上坐起来,闭着眼睛,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早已打s-hi了衬衫的背面,也打s-hi了我额前的头发。
“夏云,怎么了?”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我没答话,那人便试探着旋开门锁,推门进来。
我看着程美佳在夜色中被月光照着的姣好的侧脸,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做噩梦了吗?”她应该是被我吵醒的,眼睛尚不能太适应黑暗,只能摸着黑往我床边摸索。感觉靠近了我之后,她轻轻地用手环住了我的头,埋在胸前,我听着她的心跳,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不要怕,还有我在。”
“谢谢。”我用手掌覆盖上她的手背,轻轻地捏了捏,然后翻身下床,拿起外套往门外走去。
“你要出门?这么晚了。”程美佳有些吃惊于我的表现,可是天知道我现在有多想念那个不在我身边的人,“都已经……夜里一点多了!”
“我想出去走走,就我一个人。”我朝她轻轻笑笑,然后拉开门跑了出去。
梦有时候真的有够吓人的,因为那梦曾经发生过,曾经真实地在我眼前上演,而如今它重新在黑夜之中袭来,只会让我再次经历那种失亲的痛。
我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走夜路,一路哆嗦着在街上走着,只感觉平时很短的路程今天长了将近一倍。深夜的流光依然亮着灯,可是大门已经锁上了。我咬了咬牙还是决定上前看看,不料刚刚跑到门口,权世哲便打开了玻璃大门。
我看见他眼里从未有过的惊慌一闪而过,看见我就如同看见深夜中的鬼魅。
“安仁灿他……不见了。”
我曾经无数次地梦见过自己在深海中溺亡。那种窒息的感觉一直到梦醒之后都还是会紧紧地缠绕我的心脏,然后慢慢地,变成一种独属于我的诅咒。
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十分害怕自己会真的就这样死在梦中了,在梦中死去的感觉逼真得吓人。我甚至在死前能够摸到自己脸上突起的血管,还有我无法呼吸时肺中灌入大量海水的无助。
这一切都曾经一度把我逼至崩溃边缘。
记忆中第一次被黑暗缠身的感觉,只知道那种无边无际的浓墨一般的黑暗仿佛要将我吞噬,然后从梦里醒过来,再次陷入现实中的一片深黑。我尖叫,我害怕,我砸东西,我甚至破门而逃,都没有办法摆脱这如影随形的、对黑暗的无边恐惧。
那一年,我七岁。
我的母亲命丧于一个陌生男人的刀下,我亲眼看着男人把刀捅进她的腹部,亲眼看着她捍卫作为一个母亲的尊严。那男人为了要将我抢走,甚至不惜杀死了我的母亲,他是个赌徒,赌得倾家荡产,为了得到我父亲给他的那笔钱,他必须把我抢到手。
不惜一切代价。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亲,或许他是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死在了我的母亲心中。所以我自然不会再去一个陌生男人身边,去喊一个陌生男人“爸爸”。
那么,是不是就算一切重来一遍,我妈妈她还是会死,我也还是会逃开呢。
而更可笑的是,在那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死了之后,我才知道他原来差一点就是我的姨父了。我的小姨爱他入骨,可是她同样爱她的姐姐入骨,所以她选择了活下来,也选择了让我活下来。
直到我成年那一天,她抛下我孤独死去。我承认,这是她送过我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好到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我已经在试着很长一段时间不去想起那些繁杂的往事了,我开始尝试着遗忘,是在我遇到我生命中的那束光之后。但是现在,回忆又开始潮水般地连夜涌来,我害怕入睡,睡梦中它会逼迫着我一点一点地回忆起我生命中最痛苦的那段日子,我发现我终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开。而这一切,都开始于我的光,离开我之后。
我想我没有办法活下去,如果没有你的话。
“哈哈哈……”诡异的笑声在后街巷口处传来,我被吓住了,摸着身上起的j-i皮疙瘩往后街溜去。我故意将脚步声弄得很大,果然不久之后笑声便消失了。
后街很黑,原本用以照明的路灯已经烧掉了灯泡,地面y-in冷潮s-hi。我站在巷口,盯着巷尾看了很久,才终于认出那个坐在地上颓废的身影。如果不是因为后街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我都不会相信那丢人的笑声是他发出来的。
“够了没,该回去了。”我走到他身边,轻轻用脚踢了踢他的屁股:“好晚了,你浪费了我的睡觉时间你知道吗。”
他抬头,皱起脸看了我好久,然后低下头没有理我。
“哎,给点反应好吧,枉我找你找了那么久。”我有些恼,加重了力道又踢了他一下:“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呢,有个限度好吧?”
他被我踢了一脚之后迅速就着力爬起来,然后转身看我,眼里遍布通红的血丝。我从他身上闻到浓重的酒味。
“你他妈的给我听好了!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没——有!从——来——没——有!”
他瞪着血红的双眼,声嘶力竭地吼出断续的句子。我被他的气势镇住了,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你喝醉了。”我咬了咬牙,一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别说了,我们回家。”
“我压根儿就没喝酒你说我醉了?你他妈唬谁呢你!”他推开我,站在很近的地方朝我龇牙,就像一头发疯的小兽:“别搞我!我他妈的警告你,滚远点儿别让小爷看见你!妈的看见你就烦。”
“你扯谎也稍微扯个像样点儿的吧。”我有些无奈地看着脚边散落的一地酒瓶,慢慢地深呼吸,尽力压住自己心底的怒火。眼前这个满口脏话的男人真的让人很难想象他平时干干净净的样子。
“我失踪了你急嘛?我就是想看你急……”他瞪着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嘴边慢慢地浮现出笑意:“我怕你不急你知道吗?所以我不仅消失掉,而且还要搞残自己,不然你都不会来找我的对不对?我特别……”
“你真的闹够了吧?别给脸不要脸了。”我突然提高音量吼了他一句,截断了他的话。他整个人都呆住了,我稍稍压了压正烧得旺盛的心火,走上前去扯住他的衣领,将他死死地按到墙上:“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一个人呢!是你先挑明了说的,那我就告诉你,我才不会管你到底爱不爱我!我出来找你是因为我在乎你,我害怕你出事你知道吗!就算你刚刚那样说了,说了那么多让我足够有理由讨厌你的话,可是下一次……下一次你再玩消失的时候,我也还是会像今天这样,还是会为你心急……又或者像刚刚一样,还是再会被你羞辱一次!可是我都不管,只是因为我爱你啊,跟你爱不爱我无关!”
他的瞳孔颤抖着,看了我很久,然后他低下头,整张脸隐没在被刘海遮挡住的y-in影之下。半晌,我紧拽住他衣领的手背上突然传来潮s-hi的感觉。我一惊,猛地缩回手。手背上是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我的动作沿着手部线条滑落到地上,然后消失。
安仁灿靠在墙上的身体失力地摔到地上,然后蜷缩起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