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在这样的情绪里想起来陈琢。
那个尴尬的下午之后,他其实拿不准陈琢是不是还把他视为朋友,甚至之前他也一直拿不准陈琢是不是把他当做朋友,但至少他确定他们曾经有过非常快乐的相处。大抵是事故带来的劫后余生感,借着此刻的软弱,宋朗辉反而蓄了些打出这个电话的勇气。
陈琢在电话那边的声音倒是比平时急一些:“我看到新闻了,你还好吗?”
宋朗辉确实受伤不重,但当时他离女一号并不远,心理的后怕更为明显。听着陈琢的关心很自然地讲出软弱:“我只是额头上划了道口子,但当时眼睁睁看着架子倒下来,齐苏姐就离我五步远,那场戏是我慢慢走近她,如果……架子再晚一分钟倒下来,现在在手术室里的可能就是我。”
宋朗辉并不是有意要使苦r_ou_计,彼时他甚至没理清自己的感情,这样一番话不过是最自然的对亲近的人的剖白。
陈琢看过视频画面,能够想象到事故现场的宋朗辉的后怕。哪怕不是自己受伤,看到流血也总是不好的。
陈琢说:“朗朗,都过去了。”
这通电话的情绪里没人去纠结这个称呼是否恰当,宋朗辉也只是继续往下说:“齐苏姐现在还在抢救,导演拒绝了所有媒体采访,我当时就眼睁睁看着她被砸中,然后倒下来,流了好多好多血,真的,就差那么几步,我要是走过去,就是我。”
宋朗辉声音里流露出的脆弱那样明显,陈琢几乎能想象他脸上微微蹙眉的表情。他并不擅长安慰人:“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胡乱假设,你还好端端在这里,我也还在”,顿了片刻又生硬地打趣道:“你回家喝杯热牛n_ai好好睡一觉,要是实在睡不着你就看看历史书吧,你历史课老犯困。”
宋朗辉还没来得及问陈琢怎么知道他历史课犯困,助理已经来通知他给他安排的心理辅导师到了。这通潦Cao的电话收线之前他终于开口以极快的语速说了翻来覆去想了很久的话:“那天下午那番话,对不起。”
大概是他语速太快了,也可能是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样一个话题,陈琢沉默了几秒,语气倒是比之前轻快了一些,说:“我知道,什么也别多想,今晚好好睡一觉吧。”
心理辅导师来也就是跟宋朗辉聊聊天,虽然每句话可能都在对宋朗辉暗中观察,可能是辅导师每句话都带着引导作用,也可能是困扰他几天的心事终于了结,谈话结束的时候他确实放松了不少。
见到章茵绮,他情绪已经自然很多,还能宽慰章茵绮不要担心。
过了两天,额头上贴着纱布的宋朗辉出现在教室里。
陈琢早上一进教室,就看到空了好一阵儿的那个座位周围围满了人,走廊上还有其他年级闻讯赶来的吃瓜群众,陈琢暗暗挑挑眉,心想这个人出场方式永远兴师动众。
齐苏已经醒过来,但是有漫长的复健过程,导演也在重新考虑剧情的走向。拍摄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宋朗辉就被宋璟扔进学校。
物理课之前宋朗辉走到陈琢面前:“这是你上次带给我的资料,我看书自己瞎学了一遍,题都写好了。”
陈琢抬头看了宋朗辉一眼,翻开练习簿,的确满满当当写上了不知道正确与否的答案。
除了之前那通电话,这是宋朗辉能想到的道歉方式。在片场的休息时间他都用来看书和做题了,庄飞予来找过他一次,看他全神贯注看一本物理教材,笑他真他妈魔怔了,宋朗辉没搭理他。
陈琢把练习簿合上放进自己的抽屉里,说:“那你还是明天放学到竞赛班找我吧。”想了想又问,“怎么突然这么要求上进?”
宋朗辉坐在陈琢前桌的椅子上和他平视,神色是难得的正经,他看着陈琢的眼睛回答说:“怕你不理我。”
陈琢笑起来,是放松又疏朗的那种笑。
他看宋朗辉的练习簿看得仔细,连解题过程都认认真真看,一道道综合起来分析宋朗辉自己学懂了哪些没学懂哪些,半知不解的是在哪儿出了岔子。如此耐心细致,已经全然没有听到老周要求组学习小组时的不耐烦。
入睡的时候已经两点,春末的气候是很舒适的,陈琢想起来下午宋朗辉看着他的眼睛说话的样子。
谁能够拒绝或者不搭理这样子的宋朗辉呢?
第17章
竞赛课上陈琢比平时精神要差。老师又提了一遍下学期一开学竞赛时间就近了,这学期和暑假是冲刺的最关键时刻,大家都已经站在大学的门口,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
陈琢在这番话里走神得厉害。过年的那段对话后,爸妈跟他通电话的时候都避开未来专业这个话题。竞赛班他继续在上,也保持着下课后再跟李决多讨论半个小时的习惯,只是他的确感觉并不复从前的热爱,他甚至怀疑,从前所谓的热爱,也不过是因为能轻松拿到好看的分数,加上家庭环境影响,自以为是热爱。
李决这节课就坐他旁边,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下了课问他:“最近有心事?”
模模糊糊的心事当然也有几桩,只是并不能都与人分享,他只捡了跟李决有关的说:“没,就是老师说到下学期比赛的事儿。”
李决以为他是压力大,说:“你担心什么,你才高一,今年成绩不好明年还有机会。”
陈琢摇了摇头,转而问李决:“师兄,你是下定决心要念物理吗?”
李决心想奇怪,如果不是要走这条道的人,谁会现在还来念竞赛班?固然也有物理竞赛保送但选了别的理工甚至社科专业的,但毕竟是少数。何况他知道陈琢的父母也是做这一行,陈琢的前途在他看来清晰无比。至于他自己,李决脸上的表情黯了些许:“我是一定要去北京的,念不念物理其实无所谓,只是念物理是比较简单的一条路。”
陈琢还没搭话,他又像是自言自语往下说:“物理有什么不好,北京之后可能还有马普所,总之可以离这里远远的。”
陈琢猜他大概也有自己的心事,不好贸然搭话或者揣测,于是把话题引回自己身上:“其实我最近挺犹豫的,跟你讨论题目我就能感觉到,大家都说我有天分,因为我爸妈就是做这一行,但是跟你们比起来,其实是不够的。我再往前走,也只能越走越窄。”
李决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拍拍眼前困惑的小师弟的头,“你才高一,还有的是时间和选择让你做,何况你也没什么其他顾虑。”李决往陈琢身后的走廊看了看,“行啦,别瞎想,物理没什么不好,至少能让你交朋友,这不你的好丽友来了。”
陈琢回头看,果然是宋朗辉松松垮垮背个书包站在窗边,只是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好看。
刚刚那番话宋朗辉在窗外应该也是听到了,陈琢心想很早前已经跟他分享过心事,现在也没什么可尴尬的。李决拎着书包挥了挥手走了,陈琢从书包里拿出昨天给宋朗辉改好的练习簿。
他改得有多认真,红色水笔的批注反映得十分清楚。宋朗辉脸色还是不好看,但看着上面细细密密的字,也没说什么,陈琢说:“你先自己把错了的题都看一遍,对应的知识点我都写在旁边了,你对着教材看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再来问我。”
见宋朗辉不搭理他,陈琢以为他的新戏出了什么岔子,于是又说:“其实你自学效果挺好的,错的题目都集中在平抛运动,我在例题旁边给你写了写关键知识点,你很聪明,看一看应该就知道了。”
宋朗辉还是不说话,只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陈琢批注得认真,宋朗辉心里憋着气儿也不敢随便。他看完整本练习簿的批注,问了陈琢两个问题,算是解决了之前拉下的课程。
趁他整理书册的时候,陈琢抓紧时间写完手里的题。宋朗辉侧头看他,陈琢思考问题的时候左手习惯拿着笔帽来回轻轻敲桌面,有了思路下笔就会非常快。刚刚问陈琢问题的时候,宋朗辉瞥了一眼他在做的题目,看不懂,彻头彻尾的看不懂,比他不会写的平抛运动不知道复杂到哪里去了。
想到这里,之前那股烦躁好像又回来,宋朗辉突然开口说:“你也会去德国吗?”
他刚刚在走廊上的确听到了陈琢和李决的对话,陈琢愿意对李决讲自己的困惑就让宋朗辉不开心,他本来以为这是他们之间分享的秘密。后来李决又讲到北京讲到德国,还有什么马普所,最后竟然还拍了拍陈琢的头。陈琢平时高冷地不行,在班上的还不如他宋朗辉随和,对着李决倒是温柔客气,“师兄”叫得也自然亲切。
宋朗辉觉得气儿不顺,他巴不得陈琢对谁都是一副情商低的样子,只在他面前像个正常的青春期男生才好。
陈琢不知道宋朗辉内心已经绕过这么多戏,只是回答他的问题:“不知道,我连要不要学物理都还没想好。”
宋朗辉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去北京他们或许还能一块儿,但德国他是没办法去了,德国可以念戏剧,但毕竟已经不是现在的主流。
陈琢写完了最后一题也收好书包叫他走,宋朗辉看着眼前人的背影才想到:我是为什么觉得以后要一直跟他一个城市才行?
第二周宋朗辉跟着全班参加了一次月考测验,除了物理和英语,其他科目的分数都没眼看。老周又把他跟陈琢叫到办公室,先是夸了夸他们的学习小组卓有成效,再顺势把陈琢的数学化学生物也托付给陈琢。宋朗辉在老周面前还是皮,听了这话对着老周和陈琢各鞠一躬:“那就谢谢周老师和小陈老师了。”
陈琢懒得跟他瞎闹,只是放学的时候一脸温和的笑,递给他数学化学生物各两本练习簿。
宋朗辉被司机接走前还在跟他瞎闹:“好啊小陈老师,算你肚子黑,我头悬梁锥刺股,也绝不丢师门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