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飞予这番话里有几句戳到宋朗辉跳动的神经,宋朗辉不愿意细究和反驳,原本竭力压住的火气先冲着庄飞予撒:“庄飞予你他妈闭嘴,你少他妈再挑拨我跟陈琢。”
这一下饭桌上是彻底安静下来,大家没料到宋朗辉这么不给寿星面儿。宋朗辉站起来直接踹翻了椅子,也推门走了。
宋朗辉看到门口穿着一件羊毛衫大概是在等着打车的陈琢觉得自己简直可笑,刚刚明明自己都已经气成那样儿了,走出来的时候还记得找前台帮陈琢取大衣。
宋朗辉心头一股莫名的酸涩,这竟然已经是他们俩认识的第五年,宋朗辉连陈琢总忘记拿寄存的大衣这种事都记成了一种自然反应。
宋朗辉站到陈琢旁边,臂弯里挂着他的大衣,刚刚那三杯酒喝得猛了,现在劲儿有点上来,他放缓语气叫了一声:“阿琢。”
陈琢没应声。
宋朗辉继续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场合,但老庄今天生日,总归不好闹得不好看。你现在跟我进去打声招呼,我们立刻就走,好吗?”
陈琢站在冷风里吹了五分钟,人吹的越清醒,对里面的一切也越反感,这种反感甚至不是因为庄飞予那一番胡言乱语,而是他不喜欢宋朗辉恰当自然地融入这种场合。
他转头看着宋朗辉,一晃五年过去了,宋朗辉当然不止穿着迷彩服的十六岁,就连现在的天气也和当时的烈日截然相反。陈琢明白他们当然要做游刃有余的社会人,但他原本也以为宋朗辉可以有那么点点不一样。陈琢冷得有些微抖,他觉得自己可能也是受了酒精的影响,理智清醒状态下可能会做的妥协他此刻一点不愿意做,开口讲出的话十分坚定:“我不会再回去。”
宋朗辉过去十五分钟内一直反反复复在爆发又压抑的火终于忍不住了,他为了陈琢怼了今天最不该怼的庄飞予,也丢下一群朋友追了出来。甚至他见了陈琢也还努力压着火,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但陈琢却半分不让步视他朋友如洪水猛兽。
宋朗辉酒劲儿和火气都往上涌,情绪好像也不太受自己控制,他问:“行,你不回去,没人逼你回去。但陈琢,你他妈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排斥什么?见见我的朋友跟他们说说话喝一杯对你来说有这么难吗?”
陈琢看着他,或许是因为冷,说话几乎一字一顿带着颤音,“我嫌不干净。话不干净,酒也不干净。”
宋朗辉开始笑,这一句不干净就是把所有人一网打尽了,看来庄飞予刚刚那一番疯话也不是全盘说错——他自己热脸贴上去,却没想过可能人家根本就不愿意。他知道陈琢对庄飞予有偏见,但老庄今天都能表现地礼貌配合,为什么陈琢就不能也让让步?维持一顿表面和平的饭局、喝两三杯他朋友敬的酒有那么难吗?
宋朗辉觉得自己的确是蠢,活该只有他自己牺牲,陈琢不愿意他去庄飞予的酒吧他就不去,陈琢不愿意出柜他就自己去出假装听不到父亲的叹气声。陈琢呢?凭什么陈琢还他妈站在这里像个局外人一样指责他?
宋朗辉是气极反笑,笑过了说话也不过脑子,只觉得自己的难过也活该让对方体会到才算痛快:“你干净,全世界就你他妈最干净最清高,出柜喝酒跟导演演员吃饭应酬都是脏事儿,活该我们这些不干净的人做。”
陈琢表情都已经冷下去,一动不动地盯着宋朗辉,他想捂住宋朗辉的嘴,怕他讲出更可怕的话,但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冻僵了似的动弹不得。
宋朗辉这时候根本看不见陈琢眼里的难过和失望,也许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讲什么,只是想这一刀还应该要戳得更深,不然陈琢怎么能体会到他的不痛快呢?宋朗辉把语速放缓,就像是以前说情话那样问:“那陈琢啊,你他妈嫌不干净当初来念什么戏剧学院?你清高你他妈写什么三流偶像剧?你他妈干净清高来跟我搞什么对象当什么同x_ing恋?”
陈琢脸上的被暖气烘出来的不正常的红这时候都褪下去,他把手背到背后不想让宋朗辉看见他明显在发抖,虽然宋朗辉现在是注意不到这种细节了。他甚至期望现在气温可以更低一些,如果他下一秒就失去知觉,也许就感觉不到难受了。
即使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明白陈琢为什么放着物理不念来学戏剧,陈琢曾以为这个人除了自己就是宋朗辉。他们明明曾经交换过彼此的困惑软弱,也约定过漫漫前路共同度过。陈琢还想起来自己初初怀疑x_ing向时的挣扎和迷茫,现在他知道了,那时候的痛苦并没有结束,他正在加倍承受。
那些漂亮的话和水果味的吻原来都是不作数的,错只错在他全都信了。
陈琢甚至不愿意再开口争辩——如果连宋朗辉都问出这句话,那么他当年志愿表上写的那一笔、他故意错过的面试、他被许明见骂的那句孬种以及他遇到宋朗辉之后的一切一切,就都没有任何意义。
何况陈琢没有办法跟宋朗辉解释,他在这个圈子里能见到的脏和宋朗辉能见到的不一样。有一些东西不会被带到宋朗辉面前,而陈琢只是刚刚开始做编剧,几场饭局下来已经见识百鬼夜行,这些鬼,和刚刚饭桌上那些太像太像了。
陈琢转身就走,脚步又快又急,好像是怕再多停一秒就会听到更可怕的话。他的大衣还挂在宋朗辉的臂弯,他不敢回头,只想快速离开这个噩梦的现场。
陈琢现在知道了,宋朗辉的喜欢就像皇帝的新衣,是陈琢自己把自己溺在漂亮话构建的虚像和温情里。等到那个说真话的小朋友一跳出来,才发现依然不过孑然一身。
宋朗辉再是冲动清醒,也知道刚刚口不择言说了最最不该说的话。他看着陈琢的背影不敢追,想叫住他好像也根本开不了口。宋朗辉甚至回想不起来自己刚刚那一番激动的情绪之上到底说了什么,那些可怕的话,他都讲了吗?
宋朗辉想搓一把脸让自己清醒,却沾了一手水,明明撂了狠话的人是他,淌了满脸泪水的人却也是他。臂弯里酒店暖气充足的储物间里拿出来的大衣还留有余温,他却看不见陈琢的背影了。
第38章 [已修]
宋朗辉开门的时候一颗心跳得极快,脚步却十分踌躇。他既不知道怎么面对陈琢,更怕陈琢连面对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打开玄关的灯,客厅里空空荡荡,没有陈琢的身影。他坐在沙发里发了会呆,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和迷茫,他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好好儿的,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宋朗辉只觉得嗓子烧得厉害,他起身去厨房里给自己倒了杯冰水。
冰箱里冻着一个抹茶千层的半成品,还没真正成型,看起来也只是糟糕的一团。他记起来以前跟陈琢提过一次想去超市买原料自己做,还兴冲冲地在网上找过制作方法。陈琢放下手里的笔记本侧头看他,问他知道不知道做一个需要多少层饼和耐心。
宋朗辉本来是来喝水,却被这只蛋糕打断了在厨房里抽起烟来,点烟的时候他又想到,对他抽烟这件事陈琢也是不喜欢的,他知道陈琢不喜欢,但也不想改,年轻男孩子谁还没点不健康的瘾头,他再喜欢陈琢也不代表他要跟陈琢一样获得像个养生的老年人过那种没滋没味的生活。
冰箱暖黄的光映着蛋糕上绿色的抹茶粉,和猩红的烟头一起成为厨房里的光源。宋朗辉抽烟一向图个消遣快乐,此刻难以名状的难过却不断往上涌,但这份难过好像也不只是为了错过的那只蛋糕。
宋朗辉抽完烟又打开窗吹冷风散散厨房里的烟味并试图让自己冷静,他脑子是懵的,陈琢不见了他该去哪里找呢?他知道陈琢生活简单到了无聊的地步,介绍他去许明见的小剧场那个小剧场就成为陈琢全部的消遣。但就是这样子单调的生活,宋朗辉都拿不准该去哪个地方找陈琢。
宋朗辉走进卧室想带一件陈琢的大衣再出门,进了房间才发现陈琢其实就躺在床上,他没来由喉头一哽,觉得今晚的自己一直在犯各种愚蠢的错误。他没开灯,在床的另一边躺下来,感觉到陈琢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他知道陈琢大概没睡着,但也不敢把身体靠近陈琢, 就那么蜷在床的边缘,在一屋子黑暗里小声说:“阿琢,对不起。”
陈琢没有回答他。
天快亮的时候宋朗辉是被热度惊醒的,他四点多才睡着,心里兜着事睡得也不稳,醒来看时间也才七点半。
他们在睡梦里头倒是一派毫无罅隙的样子,自然而然就睡成宋朗辉把陈琢揽在怀里的姿势。陈琢的身体烫得吓人,宋朗辉用额头抵一抵他的额头,明显的高温度,想来是晚上回来路上没穿大衣吹了一路风。
宋朗辉开了灯,又找出来陈琢的大衣和毛衣,坐在床沿轻声叫他:“阿琢,阿琢,醒醒。你发烧了,我们得去一趟医院。”
陈琢睁开睡眼,眼睛还不太适应突然的光线。宋朗辉贴在他耳边小声讲:“快起来把衣服换上,我们去看医生。”
陈琢发着烧,又极困,意识不清醒也提不上来任何力气。宋朗辉把陈琢架起来给他换好衣服,拿了帽子围巾帮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背他出门。陈琢就趴在宋朗辉的背上,滚烫的额头贴着他的脖颈,既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也想不起来几个小时前的不愉快,只是无意识得呢喃:“朗朗,我不舒服。”
宋朗辉开车一路红灯也不顾,到了医院也是一路狂奔,直到陈琢在病床上躺下输上液他才靠着墙喘了口气。快要下夜班的年轻护士认出他来:“诶诶诶,你就是那个宋璟的儿子吧!”
陈琢少不了需要护士招呼,宋朗辉于是勉强打起精神挤出来一个微笑,可惜笑得并不好看。小护士看他神色疲惫又一脸忧心,以为他担心病人,安慰他:“担心朋友是吧,放心吧他就是着凉了发烧,年轻人恢复得很快的,今天吊完水就没事儿了”,临出门前还夸他:“四十五床是你学校里的同学吗?我看长得也挺好看的。你同学要知道你这么照顾他,会很感动吧。”
这话听在宋朗辉耳朵里像讽刺,宋朗辉脑子里回溯着昨晚发生的一切,不知道自己哪里配得上陈琢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