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朗辉比谁都清楚自己付出了什么,也比谁都更期待这个奖赏。
他都还能记起在欧洲听到提名时的雀跃,就像那天早上面对跟他道贺的记者们他笑得晃眼,他本来以为这是过去与未来,虚拟与现实之间的一道分界符。甚至他已经打过无数遍腹稿要如何在台上致谢,担心自己会不会控制不住掉眼泪,该如何把陈琢放进他的感言里。
甚至他为了颁奖典礼预定的西服都快要送到家里。
但他现在竟然要反过来宽慰陈琢,他把手头的器皿放到流理台上:“电影节每年都有,不过是今年的错过了而已,再说,提名了也不一定见得最后会拿奖。你要对我有点信心啊,明年还有可能,明年不能还有后年,大后年……”
这番话一开始宋朗辉还笑着,说到后面只觉得喉头哽住,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他把下巴靠到陈琢的肩膀上,他比陈琢要高,这个姿势其实有点难受,陈琢下意识双臂揽紧他的背脊,宋朗辉全身力气都倚靠在陈琢身上,贴在陈琢耳边闭着眼小声讲:“让我靠一下,好不好?”
陈琢能感觉到有液体流到他的颈侧,这一刻他是被依赖的那个,于是他要竭尽全力忍住自己的眼泪。
宋朗辉所有的失意、软弱和伤心都托付在这个拥抱里了,陈琢手臂揽他揽得十分用力,宋朗辉如此依恋这个怀抱,至少他还有这个怀抱,在心碎之时还有人可以倚靠。
这一个晚上,他们分着吃了一块抹茶千层,入睡前身体相拥,接了很久的吻。
宋朗辉以前有好多甜言蜜语要讲,不管是恰到好处的还是不合时宜的场合,而现在他才觉得,有什么多余的话好讲呢?他的吻从陈琢红透的耳垂一直吻到颈侧,气息与气息交叠,不沾情欲,所有的爱意、依赖、失落都在这里面了。
成长背景的原因,宋朗辉一直是情绪外放的人,但经历过治疗带来的消沉,他原本以为情绪最激烈,喜怒哀乐最明显的应该是十几岁的尾巴上,再往后,一个成年人无论如何不会有当时那样激越的情绪。
但他这刻与陈琢相拥,在一个得到了并不那么好的消息的夜晚,却只觉得心头的爱意日复一日更胜。
他大概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激烈地表达:焦灼的夏天接一部吻戏逼陈琢承认爱意、贸然向父母出柜或者对着那明明不受他把控的奖杯口出狂言。但如果往他心底看一看,能看到盛着爱意的一片深海。
宋朗辉自然醒的时候才早上七点半,本来不应平静的夜晚他却一夜安眠无梦。
早上的光有些晃眼睛,宋朗辉睡在靠窗那侧,身体姿势来回变换,曲起双腿把被子顶高,又不停调整高度和角度,直到确认能够为陈琢挡住多余的光线才停了下来。
陈琢仍然在他创造的黑暗里安眠,他却可以借着微薄的光看到陈琢。挨得这样近,他能看到陈琢的头顶掩着一根违和的白发,在松软的头发之间,映到宋朗辉的眼里。
宋朗辉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他并没有什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的感慨或者喟叹,相反他心中一派温柔和踏实。这一丝白在提醒他,从笑得再开眼角也没有一分细纹的十六七岁到现在,已经过了很多年了,而在这很多年之后,他们还在一起。两个人在一起,是可以与时间抗衡的。
宋朗辉觉得自己心头那片海,水位又上涨了好几寸。
第60章 完结章
电影节颁奖典礼这一天,宋朗辉和陈琢在富士山。
陈琢其实对富士山并没有什么执念,一座山只是他人生某个阶段的一些寄托。他得到了曾经失去的东西,人生圆满是不必再往上攀登的,自然也不再执着于拥有某一座山。但陈琢把自己的活动行程调了又调,还是把这趟旅行作为礼物送给宋朗辉。
起飞的前一个晚上陈琢接到陈启生的电话。即使出柜的事情已经说开,陈启生和秦艺依然循着惯x_ing不太主动给陈琢电话,大多数是n_ain_ai打过来,或者陈琢打回去,父母二人排在爷爷n_ain_ai之后简单寒暄几句,关心都表达得很克制。
陈琢并不确定自己的职业选择和形象选择是否真正得到了陈启生的理解,还是陈启生只是做出某种意义上的妥协,但曾经如履薄冰的父子关系,至少看起来达成了和解。
陈琢在电话里汇报了接下来的去日本的行程,他没有明言同行的另一半是谁,反而是陈启生在挂电话前扔下一句:“《西南》那个片子我跟你妈去电影院看过了,他……”陈启生顿了一顿才把话说完:“他演得挺好的,就是可惜了。”
陈启生依然不会点名道姓,更不可能喊一声“小宋”,这一句话已经被他说得犹豫又犹豫。
陈琢一下子听得鼻子发酸,这股酸涩来得莫名其妙。陈琢猜不到陈启生现在对儿子的同x_ing爱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赶在电影快要下线前去电影院里看到宋朗辉又是什么感受。这几天陈琢在网络上看了无数为宋朗辉说话的人的言论,却都不如这一句只有人称代词的话更令他动容。他清了清声线才回答:“爸,谢谢你。”
父子之间由来已久的距离感和克制让他只能讲出这四个字,但这四个字的真诚和感慨,陈琢希望陈启生能感受到。
提名取消之后有怎样一段难捱的情绪,大概只有他和宋朗辉最清楚。纵然宋朗辉情绪是大收大放的人,又有着天生的自信和乐天,但也总需要时间去消化落差。陈琢陪着他在家里打了好几天wii,两个人也暂时抛开形象管理,深夜里点冰可乐和炸j-i,陈琢顾念宋朗辉身体,总要在订单备注里写不要冰。一喝可乐就像回到燥热的高中夏天,情绪气氛都适合的时候就z_u_o爱。
直到宋朗辉某个晚上放下手柄忧心忡忡摸了摸自己的腹肌,转头问陈琢:“我现在脸上线条是不是圆了?会不会影响上镜啊?”
陈琢知道这就是差不多已经好了,这个人还是时刻在为镜头做准备的——宋朗辉当然还是要回到镜头前去,他是为演戏而不是为奖杯而生。
陈琢于是顺势给他看了自己订好的机票,宋朗辉眉头皱得比方才还要紧,欲言又止地问:“我当然是很想和你去富士山,但你是不是订票前没有搜天气预报?”
两个人于是开始查天气,出行的一周东京全线降雨,伴有大风和暴雨预警。陈琢不死心,电话打到订好的那家酒店,酒店前台对支付了昂贵住宿费的客人当然客气,礼貌用中文回答:“先生,未来一周气象条件的确不够良好,但我们酒店会为客人提供丰富的有东瀛特色的室内活动……”
陈琢打断她:“那我有没有机会看到富士山?”
对方依然维持礼貌贴心态度,说的话却泼给陈琢一盆凉水:“抱歉先生,根据我们的经验,这种天气富士山可见度非常低,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两个人就是在这样不可能见到富士山的预期里踏上了一趟为了富士山而进行的旅行。
常年驻扎在剧组,出国都是为了出差,旅游对于两个人而言都是好久没有过的感觉。在贾安安的好说歹说下两个人才同意买不同时间但间隔很近的航班。贾安安为了说服他们,几乎是威逼利诱,她知道宋朗辉脸皮厚,就把重点转向陈琢:“老板,你也不想Cao率公开对吧?”
陈琢笑着答她:“我无所谓啊。”
这话一半是逗贾安安,一半却也是真心。
陈琢到底不愿意为难贾安安,他看着贾安安,回想起来以前最开始和邱启的合作非常愉快的时候,邱启曾经是他最能交心的朋友,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宋朗辉这件事上一直不能给予应有的理解和支持。陈琢觉得可惜,却也无疑修补,只觉得不如当下对贾安安好一点。
陈琢的航班比宋朗辉早二十分钟降落。到了日本倒是放心一些,不会像国内需要全副武装,他穿帽衫的气质本来就跟平时不太一样,再戴个口罩,额发长了一点点垂下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平时那股成熟儒雅没有了,背着双肩包拖个箱子,像个读人文类专业的男生。
宋朗辉落地就发消息给他在出境大厅的便利店见,陈琢慢吞吞推着箱子往便利店走,今天没下雨,但便利店的白板上写着24小时天气,陈琢看到了下雨的标志。他买了两只水,谢绝了收银的小妹妹推销雨伞的好意,看着便利店人越来越挤,回复宋朗辉不如在出口见。
陈琢还在慢吞吞地拖着箱子看手机有没有新消息,箱子被一股力气带着往前划走脱离他的掌控,那个人左手接过他的箱子,右手牵住他:“一起走啊。”
两个人就像是最普通的游客,每天出门在便利店买包装好看的水,坐地铁把景点挨个去一遍,最多只是比普通游客多一分遮掩,雨天不适合戴墨镜,就轮流用口罩和帽子。也好在是雨天,行人躲在伞下视线看向积水的地面,他们可以放心地手拖手过马路。
虽然已经尽量不引人注目,但难免有人会注意到,第二天下午从浅Cao寺回酒店的时候赶上上班族涌动的高峰期,宋朗辉跟陈琢被挤成面对面站着,近似于一个拥抱的姿势。人群的缝隙里宋朗辉的视线和一个女孩惊奇的眼神对上,女生捂着嘴,感觉下一秒就要尖叫,宋朗辉抬起手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女孩子得到偶像的互动,捂着嘴用力点头,脸都涨得通红。
宋朗辉没发出声音,对口型讲了一句:“谢谢”,想一想入乡随俗,又补上一句“阿里嘎多”。
他们选择在一起,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就早晚是会被众人知道的。宋朗辉并不十分担心,如果可能,他们当然不急于在这一时潦Cao公开,但如果那个女孩不能保守这个秘密,也并不值得惧怕。在宋朗辉看来,跟陈琢在一起,是一件既不用向世界宣告也不用遮掩的事情,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变数。
在东京待了三天,两个人挑了一个不下雨的早上坐车去富士山,到了这一刻也是不抱能见到富士山的希望的。也许是因为出发前的未来一周天气预报都显示有强降雨和大风,游客都避开这不巧的时节,列车比平时还要空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