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选择命运,是命运选择了我。
家国、信仰,我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已经不得不为之付出。
我只是万千林禽中的一个。
惊鸟可死,寒山不移。
在林府看到温寒深的那一瞬间,周书维的心跳几乎停止了,可是他克制的很好,他没有失态。他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在温寒深身上,否则他不知道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不顾一切的抱住他。
两年前的夜晚,随着那响彻汉口的爆炸声,随着那烧烫了夜空的大火,他的心几乎在那一夜死了。
那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一切的计划刻不容缓,火车站周书维焦急的等着,最后的撤离绝对不能留下他。
然而,等来的却是上线的一纸密令。“惊鸟可死,寒山不移。”
于是,孟实秋成了被牺牲的惊鸟。
开往上海的火车上,周书维脑中一片空白,那灼心的大火,映在火中的是孟实秋的笑容。
曾经周书维问孟实秋,“你后悔过吗?”
“被动的人,没有后悔的权利。”
周书维将生命交给家国与信仰的时候,他感到无比骄傲。在世人眼中,他是南京汪伪政府里那个周委员的儿子,他是和他的父亲一样的汉j-ian卖国贼,可是他心里很清楚他的信仰和信念,他是重庆政府的寒山。
在这个看似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他是不可动摇的寒山,他与生俱来的身份,决定了他肩负着沉重而艰巨的任务,同时他又不得不面对同伴为他而牺牲这个残酷的事实。
“小孟,告诉你真正的名字,好吗?”周书维甚至都不知道他真实的姓名。
他曾是骄傲的黄埔生,只因他被军统看中,于是这个世上不再有原本的他。
活着,他可以是任何人。死了,他谁也不是。他只有代号,很多代号,取决于任务的不同,他只是战争的消耗品。
军统特工的训练磨灭了人x_ing和尊严,摧毁了如他这样的消耗品的所有希望,死亡也许才是一种解救。暗杀、潜伏,生命里只有谎言和角色。把谎言说的连自己都确信无疑,把角色扮演的就像你原本就是这个角色。这就是他唯一的生存方式。
三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隆冬。他的代号,惊鸟。他的任务,如他的代号,惊弓之鸟,警惕一切危险,保护寒山,保证任务的完成。
惊鸟是用来被牺牲的,因为他只是万千林禽中的一个。
孟实秋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等到你不是寒山,我也不是惊鸟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可汉口成了永别。周书维恨自己是周书维,恨自己是寒山,恨这场战争。
“我以为你死了。”
哈尔滨八杂市的裁缝铺里,周书维注视着眼前的温寒深,生怕他只是一个幻影。
“孟实秋已经死了。现在我是温寒深。”
周书维心中揪紧,惊鸟,又一次。
“这次是我主动的。我不后悔。”温寒深的目光中透着坚定,“你不记得了吗,我跟你说过,等你不是寒山,我也不是惊鸟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真正的名字。在此之前,我们都得活着。……我是惊鸟,但我不是来送死的。我是来保护寒山,保护你的。”
周书维无奈的笑了笑,他眼前的这个人在温柔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倔强的心,无论是曾经被动的成为了战争的消耗品,还是如今自愿参与了这场残酷的战争。
“我特意留下了软尺,就是让你来找我。……你要的东西,北风那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棉布有四十箱,药品有二十箱。”
周书维点了点头,他这次来哈尔滨的目的,就是要把这些棉布和药品运出去。前方战事激烈,飞机大炮重庆政府已经向美国人买了不少,只是后方缺乏药品和物资,很多伤兵得不到医治失去了生命。
“最近各个关卡查的很严,这么多物资很难运出去。”温寒深说着皱紧了眉头,“林守明这个地方自治指导部的副部长做的很精明,在你来之前已经有三个站点被扫了,一个活着的都留。”
周书维沉了一口气,点头道:“我知道。运输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就做你的裁缝,听明白了吗。”
温寒深露出了一抹温暖的笑容,往外屋走去,撩开门帘的瞬间,他放开了声音说道:“周先生若不喜欢之前的料子,可以来看看这些。”
一阵客套和挑选后,温寒深把周书维送出了裁缝铺。
八杂市里即使入了夜也依然热闹,对面的钱老板,在正对大门的掌台后面点算着当天的收入,伙计在门口迎来送往。
送走周书维,温寒深和钱老板的伙计寒暄了几句,便关铺了。
关了外屋的灯,进了里屋往二楼的卧室走,关上卧室门的一瞬,温寒深顺着墙脱力的坐了下来,泪水终于压抑不住的夺眶而出,他紧紧的抱住双膝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全身还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当他在林府看到周书维的时候,胸口涌出窒息般的紧张,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见到的时候还是难以自持。
在那一刻,温寒深才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感情,有知觉。
要把六十箱物资运到前线不是件容易事,首先出这哈尔滨就是头等的艰难。哈尔滨是日本人在中国的大本营,这里有装备最精良的关东军,所有的物资往来都要关东军守备的通行证,无一例外。
几日后,周书维正式登门拜访林守明。
林周两家都是看日本脸色吃饭的,自然该热络些才好。周书维说动了他的父亲,便有了明正言顺来哈尔滨的借口,也就可以把他真正要完成的任务给办了。
“林伯父对眼下的时局怎么看?”
晚宴后,林守明和周书维在书房里闲聊,周书维试探着问道。
林守明是个老狐狸,看菜下饭,看人说话,他早就知道周书维来的目的,不可能是找老同学叙旧这么简单。
“中亚共荣么,咱们不都是心往一处想的么。”
周书维笑了笑,继续说道:“林伯父。我一个学金融的,对政治啊、打仗啊这些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利得最大化,风险最小化。”
林守明虽然不动声色,可是周书维知道他已经动心了。林守明是伪满州地方自治指导部副部长,他做的再好,得便宜领赏的也都是他的顶头上司,所谓官大一层压死人,像他这么精明的人怎么能服气。
“我父亲常常说,抛开国家民生,当官的不就求一个升官发财么。”
林守明眼神一转,周书维暗自得意,这老鬼终于上勾了,于是接着说道:“眼前一桩生意,不知道林伯父有没有兴趣一起玩儿。”
林守明虽然对周书维不太了解,可是对他的父亲可是知道的很清楚,狡猾老道的政客,南京政府财政部部长,手里过的钱数都数不清,他们父子说的生意一定稳赚不赔,只是这周家父子为何要找他这个副部长,他心里还有些疑惑。
“世侄,我不过是个副部长,哪敢高攀你们家的生意呢。”说着,林守明点燃了烟斗吸了起来。
“虽然我父亲在上海,可是对林伯父也是十分敬佩的。您的行事作风,您的处事明断,这哪里是那个仗着裙带关系大您一阶的常部长能比的。”周书维结结实实的恭维了林守明一番,见他很是受用,便继续说道:“生意伙伴,可不能只看关系,得看资本和能力。”
那晚,周书维和林守明谈了很久,大抵已经说动了林守明。
其实周书维的目的就是为了拿到关东军的通行证,他向林守明丢了一个r_ou_包子,同时这个r_ou_包子也是他丢给自己父亲的。战乱年代,想发横财的人很多,像林守明和他父亲这样手上有关系又有门路的,只要有人帮他们把思路捋顺了,自然就容易上勾。
林守明身为自治指导部的副部长,手上有的是实权,关东军的来往物资都得经他手,除了军械之外他想从中谋一些完全是没有人会知道的,只不过他人面不广,物资的出路也窄,所以他有这个心却没这个力。
周书维正是看准了这点。周家本来就是金融出身,周父是财政部部长,虽说是日伪,可是这是在中国人的地头,日本人还得靠他们来正兴经济,维持他们的东亚共荣。
林家有物资,周家有门路,这还不是一拍即合的事。
说动了林守明,周书维心中的石头落下了一半,他实在是很想尽早完成这次任务,只有任务完成了温寒深才能远离危险,周书维再也无法承受汉口那样的情形了。
你要记得你是寒山,我也记得我是惊鸟。
没有寒山,惊鸟何以栖身,何以归巢。
林梦棠的生日宴上,关东军情报部的松尾大佐也到了,松尾曾经在上海和周书维有过一面之缘,这次在哈尔滨又见显得有些意外。
周书维也没想到他会被林守明请来,看来林守明确实是一个精明的老狐狸。
“周君,怎么来了冰城。金融处那边如此清闲吗?”
“松尾先生说笑了。我可是特意告了假来的。一来老同学回国,我来看看她。二来家父也让我顺便来处理一些田产。”
林守明端着杯子,在一旁察言观色。
松尾用蹩脚的中国话说道:“周先生身体还好吗?他为我们大东亚共荣cao劳,我们十分感谢。”
“应该的。”周书维笑着,完全是一副得意的汉j-ian嘴脸。
松尾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道:“南京和上海还安定吗?冰城这几年十分混乱,一些投机分子试图破坏东亚共荣的大好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