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喜欢那个医生。”
他听得奇怪:尹时京鲜少表露出对母亲交往对象的喜恶。
“为什么?”
“直觉吧。”
他听到那边有咔哒的声音,顿了一会,“你在抽烟?”
“偶尔吧。”
“小心肺癌。”
尹时京笑得很愉快的样子,他的嘴角忍不住弯起来的同时又觉得惆怅。
明明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尹时京是不抽烟的。
到十二点,也就是农历的大年初一,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不知是哪家明知有禁令还故意违反。他抬头,看到窗外五光十色的焰火冲上云霄,黯淡了以后还留下依稀的烟雾轮廓。
“新年快乐。”
他心里某根弦被触动了一下,“你也是,新年快乐。”
“萧恒,我……”
“尹时京,我……”
他们突然同时开口,又在听到对方声音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你先说吧。”萧恒抿了抿嘴,他的事情可以再放一放,“我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其实我也没有。”尹时京像是笑了,语气有几分愉快,“只是想说我很想你。”
尹时京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他要的回答,“你怎么了?”
“萧恒?萧恒?”
他将手机扔到一旁,用力地捂住嘴才不至于让自己哭出声音。他咬着自己的食指,在上面留下深深的牙印,险些就要咬出血,可就算是这样也有几声破碎的呜咽从喉咙里流出来。
仿佛父亲离世后的每一天他都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歇斯底里的母亲,冷漠的外祖父母,永远隔着一层的新班级。在这个地方,他没有朋友,没有可以倾诉的人,他所有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压抑。
他对这些都没有半点真实感,总觉得只要自己睁开眼睛就能回到过去和尹时京一起上课,一起玩乐,轻松而无忧无虑的日子里。
而尹时京的这一句话不仅是过去的缩影,更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过去的时光已经再也回不去。
咸涩的泪水流到嘴里,又热又苦,他泣不成声,就好像这样能发泄出心里的所有苦楚。
……
“醒醒。”
忽然有不怎么刺眼的光线落在眼皮上,萧恒有些茫然地挣扎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天亮了……?”他的嗓子有些哑,脸颊上还有几分刺痛。
“不,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做什么梦了?”
台灯下尹时京正在看书,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看到他醒了将书合上放到一旁,下床为他倒了一杯温水。
他的眼神里透着安宁,手指又那么温暖,萧恒的心忽然就定下来。
“那时候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来了?”他接过杯子,没头没尾地问尹时京那年冬天的后续。
“哪一次?”
“你出国前的那次。”
“我说了让你等我,”尹时京看着他喝水,“但是你好像没有听见。”
“很危险的。”萧恒盯着他看了半晌,“这么远,万一阿姨和姑姥他们担心怎么办。”
“是啊,所以我给他们留了字条,说我来找你了。”与萧恒的焦躁不同,尹时京轻描淡写地说,“真要说危险的话,路上差点被偷了钱包算不算?我发现的时候那男人手都已经伸进我口袋里。”
“你为什么要来?”萧恒试着想象了一下那后果,迟了那么多年的冷汗终于落下来。
“不想见到我吗?”
“不,这倒不是……”他被尹时京的反问堵住,“我承认那个时候看到你很高兴。”
“那不就完了。”
“尹时京,我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不会因为一通没有下文的电话就不顾安危穿越千里只为来见他。
一想到那个答案,他就忍不住焦急起来。
“我在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倏地有人蒙住他的双眼,语调轻得仿佛在叹息。
“萧恒,你喜欢我吗?”
第14章
临近下班的时间,萧恒接到何烁的电话问要不要出来吃火锅。
他说有家火锅店开业以后就生意火爆,天天排队到八九点钟,他听同事天天念叨,出于猎奇心理找关系留了位置,打算尝个味道,看看是真名副其实还是又一场炒作营销。
萧恒早上刚从医院回来,下午一个人在家,没什么事做,干脆赴约
两人搭电梯到银业大厦十二楼,出来的瞬间就看见十几米长的队伍折了三折,密密麻麻全是人头。萧恒上次看到这般场景还是在名古屋某鳗鱼饭外,好在何烁麻溜打了通电话,带着他从旁边的门进去,进去以后就有服务生引他们走曲折的过道到最里面预留好的卡座。
店里的东西比他们想的要好吃一些,鱼类贝类足够新鲜,蔬菜口感爽脆,但无论如何都不值得排那样长的队。
“就这样吧,”何烁摇头,说不上失望还是满意,“不排队来吃一次还可以,尤其是我这种加班金融狗,不如加点钱去吃米其林三星。你怎么专挑青菜的吃?”
哪怕再粗神经他也看出萧恒专挑清汤锅那边下筷子。
“怎么回事?你减肥?”他挑剔地将萧恒上下打量一番,“你还减肥?”
“吃药,忌口。”自上次发现梦游症复发以后萧恒又去看了两次梅医生,做了全套检查,没检查出什么特别有用的东西,但梅医生还是给他换了别的药。
“你早说,早说我们吃别的去啊。”何烁白眼他,“又不是非来这家不可。”
“算了吧,位置都订好了。”
下班高峰期,稍微好一点的位置都要排队或者预约,萧恒也懒得折腾这一趟。
“也是,我待会还要回去加班。”时间接近年底,大小事情接踵而来,何烁自爆自己十一从日本回来后已经有两周没有早于两点睡觉,“听说你男朋友尹时京又谈下了一个大项目,业内好多人眼红得要死又无可奈何。别看我,我不光不羡慕还有点庆幸,上头要是再接活我真的会直接把骨灰盒送到老板办公室,让他另请高明。”
萧恒听他大吐工作上的苦水。明明几个月前他还过着这样的生活,但听何烁说来偏偏格外好笑。
“你笑什么,等你到他公司上班,苦的就是你了。我才不觉得他是会养闲人的老板。说起来你答应了他没有?不开玩笑的说,福利待遇还有工时要求都算很不错了。”
“再说吧,还没考虑好。”
他自认没有错过萧恒那一瞬间的不自然。
“怎么?”他狐疑地盯着萧恒,“你们出什么状况了?吵架还是冷战?”
“没有。”萧恒听他说话听得烟瘾都犯了,但梅医生说一定要戒烟,他不敢不听。
他以为何烁最多是能够接受自己迥异于常人的性取向,却没想到什么都要关心一下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
“那就是真的有事了。”一听就知道是他岔开话题的何烁捞着锅里虾滑,觉得不过瘾又加了一份,“尽朋友的本分而已。你自己想,你除了我和他,还有其他朋友?他现在升级男朋友,那就只剩下我了。”
“还有……”
萧恒刚想说那个谁的名字,何烁就嘲讽地笑了,“Hansel那种?你说是我明天就把你电话给他,让你和他好好叙旧。”
一时不慎,萧恒居然被何烁说得哑火。比起和Hansel叙旧,听他一遍遍地道歉,他更愿意给何烁讲他和尹时京的事情。
“我和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重点就行了。”
略掉当中大部分细节,最后便留下那么一处疑点。
“就这点事?”何烁听他讲完,奇怪地盯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他问你喜不喜欢他,然后又不想听你的回答?”
那天尹时京的问完他是否喜欢他以后,还不等他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就打断了他。
“算了,”尹时京的语气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躁,“本来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他将额头抵在萧恒脖颈上,呼出的气息热热的,“就当我没问过。”
他从没见过这样陌生的尹时京——失控的,不安的,甚至是动摇的。
有些真相渐渐地浮出水面,但因为只是巨大冰山的一角,根本无法看得太过分明。
“如果他没有打断你的话,你会怎么回答?”常年与人谈判的何烁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反常的尹时京身上,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所在,“我之前说过你们不合适,是因为你们在一起得不明不白。但听你说的,我总觉得他不像不清楚自己心意的样子。”
在他么确定关系的最初,尹时京说自己只是抱着不留遗憾的念头和他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