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谅你了。”萧恒快速地说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不要再提起了。我不是记仇的人,你可以放心。”
他把所有事都搞得一塌糊涂,怎么能对被他无意伤害的人发火?
话说开以后,Hansel脸上的不安少了一两分。
“你那天是去看Elvis?”问题答案显而易见。
他应当是想从旧事上转移注意力。
“是。”萧恒点点头,也不遮掩,“我是去找他。”
Hansel是知道尹时京的:在他们交往的小半个月里,尹时京刚好去过找他。
尹时京应该不知道他们交往过的事情,仅仅当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不行对方,萧恒总是很少说起自己的事情。
“你们真的很亲密。要不是知道他应当算你的表亲,我真要觉得你们是一对。”Hansel有些困惑,慢慢地说,“他对你其实很不一般,你对他也是,至少我很少见到你对别人那样放松。”
萧恒本来想说他们一起长大,但是想到高中时那个轻浮放荡的吻,突然就说不出来话。
“我当时和他并没有什么。”
忽略掉过去时态,Hansel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是犯疑心病。当时他看到我亲你了,不是很惊奇的样子,反而有些冷淡。我以为是他无法接受你的取向,没想到你们关系还是这么好。”
“他看到了?”
“你不知道吗?”这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问得Hansel吃了一惊,“他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
“也是,肯定不少男人跟他告白。”成熟了许多的Hansel反过来安慰他,语气信誓旦旦,“没什么大不了的。”
Hansel走后他过了几分钟整理好衣服才从房间里出来。
尹时京什么都没有说,约他一起去看电影,看新上映的恐怖片。倒不是猎奇,纯粹是两个人都对爱情喜剧不太感冒,而他所有的几分忧虑在看完一部James Wan的《招魂》以后也烟消云散。
过去这么多年,忽然有人告诉他,尹时京看到了,但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起,把这件事像秘密一样藏在心里。
怪不得那时尹时京会那般笃定他可以接受同性,好似不存在一丝疑虑。
“我……”
倘若每个人没有那么多秘密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倏地一闪而逝,随后他忍不住笑起来。
“有哪里很好笑?”察觉到他的笑容,Hansel一头雾水。
“没有没有。”他摆手,心口微微悸动,“有些不可思议而已。”
只是人怎么可能没有秘密?
就算是最亲近的两颗心之间也定然有对方无法涉足的地方。
和Hansel分开后,萧恒没有回自己住的地方,而是掉头去了尹时京家。
车窗外景物飞逝,随着城市重新规划的进程,许多老旧楼房被拆除,在原址重建起现代化的高楼广厦,和江边租界时期遗留下来的建筑放在一起,有些格格不入。尹时京家住城区中心的花园小区,和喧闹的市中心只有一街之隔,但环境很是清幽,24小时不间断有门卫把守。
某次约会后尹时京给了他自己家的钥匙,虽然很少用得上,但他一直都有带在身上。
不出意料,尹时京还没回来。他看了会客厅茶几上摆着的地理杂志,中途起身两次——一次是开灯,一次是去倒水吃药。因为要长途旅行,他提前了这个月的复查。
冬天昼短夜长,他到家不过半个钟头天就全黑了。
差不多八点多他听到外边的门响,放下没看完的杂志过去开门,和刚进门的尹时京对上。
“你晚上吃过饭没有?”
刚开完会的尹时京摇头。本来年底事情就多,他下周开始休假,一些事情要提前处理,加上公司里有个董事急性阑尾炎住院开刀,许多文件堆积下来,宛如雪上加霜,忙得人够戗。
“叫馨竹阁送过来吧。”萧恒知道他肯定不愿意再出门,想了一下如是说。
“也好。”
尹时京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
“外面下雨了?”萧恒敏锐地注意到那点潮湿的气息。
“小雨,不大。”
他回来时见到烧起来的彤云,直觉要变天,没想到雨落下来得这么快。
电话打通,尹时京报了几个菜名,其余的让老板自己看时令决定。
馨竹阁是他们常去的一家淮扬菜,会员制度,不接待外客,通常不接外送的单子,但也只是对那些找不对门路的人来说——尹泽和老板是同学关系,同时也有注资,自然不成问题。
接下来的一个多钟头里,萧恒网购了一些绘画用的工具。前天上课时梁教授就说他基础够了,十二月正式开始上油画课,为此专门给他列了一张清单,让他按着上面说的去买。
买了一大堆东西,但给尹琼的礼物还是没有选好。他不是没想过送首饰,市面上现有的款式没有特别出彩的,而定制首饰工期长不说,几位风格合他心意的设计师还没有档期。
晚餐送来时尹时京正好披着浴袍从楼上下来。萧恒不再想礼物的事情,过去帮忙摆盘。
当他们坐在餐厅里,忽然头顶的灯发出阵很不好的噔噔声,伴随着刺眼的红光闪了两下,熄灭后怎么按墙边的开关都不再有反应。尹时京站起来去开另一头客厅的灯,借着灯光打电话给物业,简明扼要地说明情况。
“他们说明天会派人过来修。”电话挂了后,尹时京去储物间翻出一对显然是乔迁礼物的蜡烛点燃,“将就一下。”
一点橘色的火光缓慢摇曳,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香,居然有些幽会的旖旎氛围。
但无论是萧恒还是尹时京都不是喜欢在餐桌上谈事情的人,一顿饭吃得很闷。中途尹时京电话响了,他出去接,回来简单地说那位手术的董事今天没能拆线,估计要在病床上多呆一段时间,到出发以前他都没办法早点回来。
“怎么回事,手术不成功吗?”萧恒不知道中间那层微妙的关系,问得直截了当。
“说起来丢人,”尹时京呵了声,即使是讲正事的严肃口气也掩饰不住几分笑意,“那位卓董事中年发福又不肯减肥,医生说他脂肪层太厚,伤口愈合自然就慢。”
萧恒无言以对,说什么都像是嘲讽,干脆就不再说话。
这雨渐渐地下大了,拍打着窗户,淅淅沥沥的,听着都觉得潮湿和寒冷。
晚上萧恒在书房借尹时京的电脑回了几封邮件,上次在寇德福特遇见的法国人在摄影界名气比他想的还要大,他听萧恒说要来法国旅行,推荐了许多旅游攻略上不常见的景点,还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带上相机。
到了睡觉的点,他察觉到一旁的尹时京仍旧醒着,便在黑暗里轻声说:“白天我去见了Hansel。”
尹时京随意地嗯了一声,早有预料的样子。
“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早已知晓我和他不是普通朋友关系。”萧恒口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到他说了我才发现,我们都不是很了解对方的样子。”
这话由他来说是很奇怪的。要说秘密,他才是秘密诸多的那个人。十多岁的尹时京会和他说自己母亲的一次又一次恋爱,说自己对那些男人的看法,而他不论是十多岁还是二十多岁,都想心里都藏满了事情,一层又一层,像秘密的年轮。
“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萧恒一时无法确定尹时京指的究竟是哪一件事,是Hansel还是他们当下的关系,“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不需要从别人那里听,直接来问我。”
“你会回答吗?”
“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回答。”
即使是在黑暗中,他也能想象到,尹时京那温和得近乎包容的眼神,好似已窥破自己的一切不堪之处。
第16章
他们抵达巴黎当天天气不是很好,隐约下着细雨,蒙蒙的冷。
来接机的是尹琼和那位神秘的Mendès先生。旅游淡季里,接机大厅人不算很多,萧恒他们拖着行李,打老远就认出了那不一样的两人,而他们也在朝他和尹时京招手。
Mendès是越南裔,高高瘦瘦的亚洲面孔,肤色略深,五官英俊,谈吐有法国人的独特气质。他应该不是很年轻了,梳得整齐的头发泛起灰白,眼睛旁边有一束束皱纹,随笑容加深。
“叫我Romain就好。”
Mendès和尹时京寒暄了两句,转来和萧恒打招呼。两人只简单地握手,没有太亲热的贴面礼。他大概知道萧恒不会说法语,特地用英文做的自我介绍。
“Elvis和我说起过你,希望你能玩得开心。”
萧恒忍不住去看正和尹琼小声讲话的尹时京,两人留意到他的目光,一同转头。
两张漂亮面孔,一个是东方面孔,一个是混血长相,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些相似之处。
尹琼今天化淡妆,头发挽在一边,露出坠着的珐琅小鸟耳环,有种甜蜜的青春情怀。她松开挽着的尹时京的手,过来给了萧恒一个拥抱。
“萧恒,好久不见了。我还担心你不来。”
萧恒环住她温暖的身体,瞬间想到自己的母亲。
如果她还活着,大概也会是这样漂亮雅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