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胡说。”说话时,他的心头苦得厉害,“这样对我们两个人都好。”
他等不到尹时京对他感到厌倦的那一天了。
很久都没人说话。其实他并没有多么坚定,只要对方稍微强硬点就会露出丑态,但也许这样就算是说通——尹时京总有一天会意识到,少年时期求而不得的那一点执念算不上什么。
无论是爱或是不爱,深陷泥泞之中的都只有他一个人。
“我走了。”
生怕自己反悔,他挣开尹时京松松握着的手腕,朝门边走去。
宴会是绝对不会再回去,但在那之前他可以去别的地方冷静一下。
只要冷静,就能慢慢接受他们从今夜分开的事实。
“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的。”尹时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冷淡得吓人,“我等了这么久,哪怕你会把自己毁掉,我都不会再放手。”
随后有人大踏步过来,拉住他将他强行搂进怀里。
尹时京比他稍微高一些些,修长有力的手指覆在他的后脑,半强迫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你……”他靠着隐隐透露对方灼热体温的羊毛织物,眼前一片漆黑。
呼吸间是古龙水绵长的木香尾调,暖得心都要烧成灰烬。他本来还想挣扎,可喉咙里哽着东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早就知道,如果我那时把话说得太死,你会转身就跑。”尹时京贴着他的耳朵,像在喃喃自语,“但是你已经答应过我,我不接受这样的理由,你不能因为这种事就和我分手。”
“除非你已经不再爱我。”
十年前,梧桐凋落的深秋,尹琼和那位卓姓房地产商人分手。
其实那时他们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连婚纱设计师与创意婚礼人都选好,却因为姐弟恋加上尹琼独子都已读高中,导致男方家里人坚决反对,甚至到了以死相逼的地步。僵持了一周左右,尹琼敏锐感受到对方有妥协之意,干脆约他出来,直接提出分手。
那时正逢尹时京的女朋友和他闹别扭——对方是隔壁女校的艺术生,学小提琴和舞台表演,气质优雅,形象甚佳,不知道脑袋里哪根筋不对劲,一定要用出轨来测试尹时京是否爱她。
家里学校里都乌烟瘴气,尹时京干脆来萧恒家暂住,很有些避难的意味。
“你不去安慰安慰她吗?”
萧恒靠在沙发上画画,尹时京侧着身子坐在窗边给他做模特。
反正是经常的事,他们都习惯得很。
“谁?”
听到这么个回答他实在没忍住白了对方一眼,“你妈妈。难道你觉得我会让你去安慰你那个女朋友?”因为和尹时京走得近,这几天他连带着受了不少骚扰,简直烦不胜烦。
“为什么?”尹时京尽量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以至于萧恒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铅笔划过微粗糙的纸面,沙沙地响。萧恒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这未完成的画作上,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反应过来他究竟在说什么。
“你谈了那么多次恋爱,连失恋是很痛苦的事情都不懂吗?”他随口说道。
升入高中不过几个月,尹时京就已换了两个女朋友,速度真是比飓风还要快。
倒不是没有女生对萧恒表达过隐晦的好感——哪怕是最好的重点高中,高一都是最快乐最散漫的一年——他只是对谈恋爱这件事没什么太大兴趣。
“也许吧。”
“听起来,你好像不喜欢她们?”
萧恒手上使错了力气,长长的铅芯顿时断掉。
“喜欢是喜欢,却不是没了就不能活。”坐了太久,尹时京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语气倒是漫不经心,“打发时间而已。”
“也是。”
以他们的年纪,说爱又太敷衍太轻浮。
“应该说只有喜欢是不够的,只有爱过再失去才会痛苦。”
萧恒听完,在笔盒里找到另一只削好的铅笔,继续起刚才的事情。
这次再没什么打扰,他很快就进入收尾阶段。
“其实我知道,我妈妈大概是真的爱那姓卓的男人。”
就在萧恒将要完成时,尹时京冷不丁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你知道?”萧恒前几天刚陪人重温了泰坦尼克号,对爱情这个话题算是有几分兴趣。
“但看她那副样子,如果爱总是带来痛苦的话,还不如不要的好。”
萧恒低着头,像是在修改画中的小细节,“原来是这样啊。”
这大概是尹时京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发表对爱情这件事的看法,令他过了这么多年都无法忘怀。
“是,你说得对。”被说中里心事的萧恒低声承认,“我确实是爱你。”
从很久以前开始,能给他这样感觉的只有尹时京一个人,无论是喜欢或是爱,都要人心悸。
他想要尹时京又不愿说出口。因为无论生病还是欲望都是很痛苦的事情,他不知道尹时京是否还抱持着当年的想法——就算不是,他也不太愿意把自己的痛苦加注在对方身上。
哪怕后来在一起了,他仍下意识就想着逃避,不愿把事情坦诚来说。尹时京没有说错,如果那时换一种说法,他肯定会拒绝——不光是害怕确定关系的原因,还有一点自卑。他痛苦了太久,连怎样呼救都已经快要不记得。
不合时宜的,他觉得当时的自己有些好笑:像尹时京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否喜欢一个人?尹时京说得真没错,他不擅长撒谎,更不擅长分辨谎言。
可能只有他会信这拙劣的谎言了。
“大概是搬走后发生了一些事情,具体是什么我不太想说。你能理解吗?”
他的心跳得很快,简直像是要从胸腔里挣脱,而声音闷在喉咙里,带着些茫然。
最初他说要走时只有三分的动摇现在已疯长到十分。分开的念头他确实不止一次有过,可无论哪一次,他都先过不去自己这一关。他早该明白。
“我知道。”
尹时京继续搂着他,因为抱得太紧,都有些痛的感觉。
可无论是他们哪个都不太在乎这么点疼痛。过了一会,萧恒才犹豫地抬起手,像是要抱回去。等手悬在半空,将要触碰到对方的脊背,他猛地停下。
“和我在一起可能会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想起自己的累累前科,萧恒忍不住再度提醒他,让他仔细思考。
“没有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痛苦。”尹时京吻了一下他的耳朵,说起自己那时的感受,“我忍耐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得偿所愿。我甚至都可以接受你不爱我……反正三个月不行就半年,半年不行就一年,我总有办法让你离不开我。”
萧恒没有问究竟是什么让尹时京下定决心要和他在一起。
也许是触景生情,也许是长久以来考虑的结果,但总不是些很重要的东西。
“有些话你现在不愿意和我说,我就暂时不会再问。”尹时京停顿了一下,“但只要你不说和我分开,我都可以慢慢等。”
萧恒知道,他一贯有耐心。
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尹时京的后背,似乎随着那一点温度,所有的犹豫都灰飞烟灭了。他同样紧紧地搂住尹时京,像《巴黎圣母院》的最后,鹰山地穴里紧紧纠缠的两具骷髅一样。
也许他再问尹时京会得到不一样的回答:即使是痛苦,也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要去爱上什么人,这大概就是人性的矛盾。
“不会太久的。我保证,不会太久。”
他是真的舍不得。
第21章
宴会直到天蒙蒙亮才散,外面到处都是细碎的嘈杂,像是高跟鞋落在大理石上,又像是轻而快的说话声,隐约,无孔不入,渗透进这石头建筑的每一个角落。
浅眠的萧恒被惊醒了一次,但敌不过疲乏,很快就靠着另一个人温暖的身体再度合上眼睛。
“……我知道了,需要签字的放我桌子右边,剩下的你知道该怎么办。”
待他再睁开眼睛已是日上三竿,房间里似乎有人在说话。
“卓董出院了,帮我订一束鲜花送到他家……随便写什么,反正总不是‘早日康复’那一类的。”那人应当是站在窗户边,被烂漫的阳光照得只剩下个深色轮廓。
“没什么大事就挂了,我这里还有别的事。”
尹时京挂断电话走到床边,俯视还躺着的萧恒,“醒了。”因为是在自己母亲家里,不需要做外边的严肃打扮,他头发松松地垂下来,更显得年轻。
见他穿戴整齐,容光焕发,分毫不见宿醉痕迹,萧恒更觉得自己应该多去两次健身房。
“现在几点了?”因为坐起来得太急,萧恒眼前黑了两三秒才缓过劲。
酒这种东西,永远只有喝下去的一两个钟头最享受,然后余下的时间都要拿来还债。
尹时京不回答,他翻出枕头底下手机看了眼,捂住额头感慨,“下次绝对不喝这么多酒了,真的太误事。”他很是懊丧地按住太阳穴,仿佛这样便能缓解那里针刺一般的疼痛。
“没事,其他人也起得晚。”尹时京随意地安慰他,“收拾好了就下楼,他们在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