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没有声音。
当然他也不敢凑得太近,怕被发现。
他屏住呼吸,小心地靠近,准备冲过去把吃的放到门口然后敲一声门再转身逃跑。
他把这个过程在脑子里演练了几遍之后,踮着脚冲了过去。
刚弯腰要放下袋子,门锁响了一声。
初一只感觉自己脑子里嗡地就炸开了,血液从全身聚到脑袋上,他把袋子一扔,转身就跑。
只跑出去了最多五步,后面有人一脚踢在了他屁股上。
他踉跄了两步,还没等摔倒,就又被人拽住了胳膊往后一拉。
“你跑什么?”晏航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知道。”初一回头看到晏航在昏暗的路灯灯光里都能看出憔悴的脸,顿时就觉得鼻子一阵发酸。
“就这反应速度以后做贼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晏航松开了他。
“可以劫,劫道。”初一说。
“幼儿园门口收保护费去吧。”晏航笑了笑。
“嗯。”初一应了一声。
晏航的笑容里全是疲惫,他一眼扫过去就再也扛不住了,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哗哗的,跟闸崩了似的。
晏航没出声也没动,就站在那儿看着他哭。
他不想哭,尤其不想在这种时候当着晏航的面儿哭,但哭这种事儿就跟傻笑一样,一旦起了头,想要停下来就不太容易。
他最后咬紧了牙,才终于停了下来。
感觉为了把这点儿哭劲压下去,全身的肌r_ou_都绷酸了。
他低头扯起衣服往眼睛上擦了擦。
晏航啧了一声。
“对,不起。”他松开衣服抬手用胳膊在眼睛上又蹭了两下,这句话一说出来,眼泪顿时就又涌了出来。
他很少哭,挨打挨骂被欺负,他都没有哭过,顶多对着树洞抱怨几句,很多情绪就这么过去了。
这会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委屈,郁闷,恐慌,不安,交错着一下全翻了上来。
“进屋哭吧。”晏航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转身拎起地上的袋子回了屋里。
初一犹豫了一下,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就几天没进来,这个他一直觉得特别温暖踏实的小屋似乎已经变了样子。
其实东西都没挪地方,还在原处,除了茶几上有点儿乱,四处都落了灰,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但感觉上就是不同了。
特别灰暗清冷。
“买什么了?”晏航把袋子放到茶几上,打开看了看。
“吃的,”初一抹了抹眼睛走到他旁边,“你是,不是一,一直没吃?”
“不饿。”晏航说。
“这个好,吃,”初一拿出了一盒卤r_ou_饭,“我吃过特,别好吃。”
“是么。”晏航看了看。
屋里开了灯之后,初一才发现就这么几天时间,晏航消瘦得厉害,下巴都有些尖了。
“吃点儿东,东西吧,”他低头研究着饭盒上的说明书,这饭18块一盒,非常豪华,他没吃过这么高级的玩意儿,“我看,看怎,么吃。”
“土狗。”晏航从他手上拿走了盒子。
米饭盒子里冒出热气之后,屋里的清冷稍微退去了一些,但灰色的调子却依然还在。
初一沉默地坐在茶几旁边的凳子上,看着晏航吃饭。
晏航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很久。
初一很喜欢卤r_ou_饭,以前小姨带他去吃过,他吃了两份,这盒虽然不是现做现吃,但闻着也非常香。
这么香的菜晏航却吃得这么艰难,应该是没有胃口。
吃这盒饭应该只是为了给他个面子。
“喝水吗?”初一轻声问。
“嗯。”晏航看了他一眼。
他拿了晏航的杯子,倒了一杯水放到茶几上,再坐回了原处。
晏航翻了翻袋子,拿了一袋海苔出来看了看:“一看就是小孩儿买的。”
“不对,”初一笑了笑,“一看就是买,买给小,孩儿的。”
晏航拆了包装,拿了两片放到嘴里,把剩下的递给了他。
初一接过来,拿了一片叼在嘴里,一点点往里咬着。
他想跟晏航说说话,但却又找不到什么可说的,晏航一直沉默地吃着饭,很慢,一言不发。
也许晏航并不想跟他说话。
最后一口饭终于吃完,晏航放下饭盒的时候指了他一下:“别动。”
“哦。”初一屁股都已经离开凳子了,又坐了回去。
“我没事儿,”晏航说,“你不用担心我,家里的事儿先处理好吧。”
初一心里抖了一下。
“我……也没,没什么可,处理的。”他低头叹了口气。
“也是,”晏航点了根烟,“都没消息呢。”
“晏航,”初一叫了他一声,“我……”
晏航转过头。
“我爸……他,我爸他,他,他……”初一感觉越是开口艰难就越说不利索,“就,就,就我爸……”
“他没那个胆儿。”晏航说。
“啊?”初一愣了愣。
“回去吧,”晏航说,“好好睡觉,该干嘛干嘛,你爸跑了,你日子还不过了吗?”
初一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个给你,”晏航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张卡,“那个拳馆的年卡,你没事儿可以去玩。”
初一没动。
“我们一般在一个地方呆不长,我爸还办个年卡,应该就是给你办的,”晏航说,“我也用不上。”
初一接过了那张卡,紧紧地捏在手里,感觉自己手在哆嗦。
过了好长时间,他把卡放进了自己兜里,轻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要走,走了?”
晏航没说话。
他偷偷往晏航脚踝上看了一眼,黑色的小石头还系在那里。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一片怅然。
“我发现你人没多大点儿,心思还挺重,”晏航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估计就是想得太多所以不长个儿了。”
“我打算下,半年蹦,蹦个儿。”初一说。
“你蹦个儿还按计划来的啊?”晏航笑了笑。
“嗯,”初一点头,“攒够了一,一次蹦,到两米。”
“我等着看。”晏航说。
初一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晏航这么一句话,也会让他鼻子发酸。
不知道是因为等着看,表示了未来的某种联系,还是因为等着看更像是“如果有一天”的感觉。
“回去吧,”晏航说,“好好睡一觉。”
“嗯。”初一应着,“你呢?”
“我也睡会儿,你过来做贼之前我刚吃了药,现在有点儿困了。”晏航说。
“好,那你好,好睡。”初一站了起来。
“知道了,”晏航也站了起来,在他脑袋上抓了两下,“不是说去理发么?怎么还是鸟窝头。”
“忘了,”初一笑了笑,“过两,两天就去。”
“别理太短,太短了就总得修。”晏航说。
“嗯。”初一抓了抓头发。
站在窗帘后头看着初一慢慢往回家的方向走了之后,晏航关掉了屋里的灯。
坐回了沙发上。
这几天他都坐在这里,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同样是等待,以前的不安里有期待,现在的不安里却全是迷茫。
还有恐慌。
他骗了初一,他并没有吃药,他也不想睡觉。
一闭上眼睛,他眼前就全是一摊摊的血。
这片的监控不完善,三个人都进了胡同,从胡同里原路返回的是初一爸爸,出来往河边去的方向有监控,但只拍到了死者。
老爸去了哪里?
那么多的血,是要死人的。
会死的。
晏航双手交错握紧,把手指包在掌心里,试着让自己的手能暖一些。
都七月了,还能冷成这样。
这一夜他又是跟前几夜一样,坐在沙发上度过的。
唯一不同的是,空气里因为自热米饭的香味而有了一丝真实。
整个屋子也因为初一才有了声响。
天快亮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松了一口气,仿佛窗帘外面透进来光亮时,他才又重新能够呼吸。
窗帘缝里泄进来的阳光,让他能感觉到时间的变化。
他盯着那束细细的光看着,毫无意义地在心里判断着现在的时刻。
大约八点二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