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爷,您说的这地儿吧... ...”梁季玄登上辆人力车,他刚吐出桂酒胡同这地名,人力车夫那招呼的热情瞬间就消散了,他犹豫着放下车把,作了个送客手势,“爷,您要不换辆车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梁季玄有些恼了,今儿真是处处不顺心意,“你若是嫌远,提价便是,别整这些有的没得。”
“唉哪是因为这啊,爷... ...”车夫很是为难,“您没事儿大老晚的去那地儿干嘛啊您。”
“大晚上的去那儿能干嘛啊,”梁季玄心下烦躁,语气也不由生硬了起来,“当然是我住那儿了!”
“嗨爷哦,您别吓我了,”车夫打了个冷颤,“我胆儿可小。”
“见您也是着急,”见梁季玄一脸y-in沉,不肯下车,车夫无奈叹了口气,他咬咬牙点了点头,“行吧,我今儿就破个例送您一程,不过先说好了,我可只送您到口子上啊,可不包回程啊。”
梁季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这些个天遇到的人力车夫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不,应该说,他这些日子遇到的人同事,都很奇怪... ...梁季玄下了车,他站在巷子口,借着那点子暗光,看着那车夫二话不说一溜烟儿转头就跑,心下升起了些异样,他不由也提起了口气。
巷子幽幽,深且极窄,两旁垒得高耸的杂物依旧张扬支棱着,挤得原就逼仄的空间更加狭小了。但梁季玄此时,可顾不上是不是会撞上这些个物件了,他在巷子里狂奔,衣角甩开带倒一串,叮咚哐当,砰砰作响。他此刻,只能听到那哀怨而凄厉的猫啼延绵不觉,从巷子深处直通达巷口。
那一白一黑两只猫儿,只怕是疯透了。
脊背高耸,尖锐指爪纷纷弹出,他们在门口徘徊。长尾高耸而笔直,那点子毛通通炸开了,团在尾上,蓬在身上,整体生生圆大了两倍。他们蹦跳着,拿尖爪挠门,同挂着的灯笼拼命较劲。他们痛苦嘶鸣着,声音之凄厉叫喊之尖锐,活像是嗓子眼里压藏了方圆数里的孤鬼冤魂。
梁季玄不由打了个寒噤。
门‘咯吱’打开,杜若白从门里头冲了出来,他面上狠戾,手下挥舞着长棍也使足了全力。
却并未起到任何威慑作用。
那两只猫儿见着冲门而出的杜若白反而愈发兴奋了起来,他们活似饿鬼见了生r_ou_,绕着杜若白步步逼近,他们交替蹦着往他身上撞,尖锐齿爪狠狠招呼着,双拳难敌四手,很快,杜若白便见了血。
梁季玄惊讶地张大了嘴,却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看到杜若白被那只黑猫狠狠咬了一口,小臂上瞬间现出俩血口,浓稠鲜红奔腾涌出。
还未待他回过神来,上前帮忙,忽地又是一阵犬吠传来。不知从何而来,门口突地奔来只大黑狗。他半人来高,纯黑皮毛油光发亮,他直蹿到门栏前,仰头唤出一声长鸣,牙狠狠眦开,他猛地一跳,一口咬在了黑猫的后颈上,生拽着黑猫把他从杜若白臂上扯了下来。
黑猫嗷呜一声哀鸣,他被猛掷出老远,狠狠砸在了白猫身上。两只大猫受了惊,就势往后打了几个滚,吃了疼受了亏,他们却依旧不甘不愿盘绕着,虎视眈眈盯着这处,不肯离开。
梁季玄觉着这黑犬眼熟,他快步走到门口,想看个仔细。那狗儿歪着脑袋盯着他,毛乎乎大眼睛不停眨巴着,他憨厚吐着舌头哈气。梁季玄下意识觉着这狗像是他同哥哥小时候从街角抱回来的那只,他不自觉伸手摸了把那乖顺的大脑袋,却又不由得因自己的荒唐想法而发笑。这天下黑犬总是长得相似的,先不说永和镇离这处有多远,仅凭着几日前那黑狗对他的态度,这俩就不可能是同一只... ...
大黑犬亲昵挨着他裤腿擦蹭,黑亮大耳朵兴奋翘动着,他吐着长舌头舔他手掌心。梁季玄笑眯眯揉了揉那毛耳朵,却在下一刻噤了声。他隐隐看到,远处巷口站了个老人,那老人,个儿高,肩挺阔。借着点子昏黄灯光,面容肃静,他静立在那处,大黑犬兴奋摆了摆尾巴,他长吠一声,朝着那光撒欢儿就奔去了。
“... ...福... ...福伯?”梁季玄不敢相信,他朝那头大声喊了一句。
老人恭敬点了个头,借着点子光,他肃静面容抽搐着想挤出些笑模样,却又半途撤了回来,半哭不笑僵凝在了脸上,片刻便又化开,恢复了一开始面无表情的模样。大黑犬蹲坐在他身旁,身后大尾巴兴奋甩荡着,溅起蓬灰。老人一言不发,他面朝着梁季玄,忽地弯了腰,他朝梁季玄深深鞠了个躬。
路灯忽地灭了,老人同大黑犬都消失不见了,方才的一切仿若幻觉。
梁季玄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路灯方向,又回头看了看眼杜若白,他不禁暗吸了口气。
杜若白小臂上的那俩血洞口子,涌出的浓稠鲜血凝结成膜,成了殷殷暗红。那点子红,在他注视之下,破碎融消,化为齑粉,升成血雾,飘散空中,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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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叁拾.醒(下)
杜若白一脸急切,他直了往屋里奔,徒留梁季玄在原地发愣。
福伯?黑犬?臂上碎成齑粉腾起血雾的血痕?他是越发不敢相信自己的这双眼睛了。巷子口真的有路灯吗?他模糊间觉得有,又隐约觉得没有,他立在门口不敢动,他亦不敢再走一趟这黑巷子去求证。不远处,那一黑一白两只猫儿依旧徘徊着,他们噤了声,冰兰眸子在黑夜里灼灼发光,眼神儿过分灵动怨毒... ...倒真像是披着张猫皮的真人了。
梁季玄不由打了个冷颤。
忽起一阵穿堂风,裹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屋子里传来,是梁季青的声音。梁季玄心下着了急,他忙往屋里赶,临进门前,他下意识瞥了眼门上挂着的那十盏灯笼。他们被风打得凄萧,防风布里藏的蜡烛忽明忽暗,豆大烛火在夜风里艰难维系,一左一右至下两盏灯笼依旧灰暗着,看不到点光亮。
既然无用,何不取了呢?还减了些赘累。
他带着点困惑进了屋子,却被哥哥此时的样子骇住了。梁季青蜷在床上,他身下垫足了的厚实被褥此刻全然浸透,顺着褥角嘀嗒往下淌水。他眸子紧闭,颊上毫无血色,平日里素瓷样的皮r_ou_此时竟成了诡诞青白,他佝偻着,骨节因蜷得过分用力而突兀。他猛地一抖,竟是又呕了口水出来,那水浊浑,混杂着奇异土腥血腥气。
梁季玄心头一震,他几乎是扑跨到床边的,他攥着梁季青的手全然是靠着的医者本能,他颤得手直发抖,他... ...他寻不到梁季青的脉搏。梁季玄一愣,他疯了样去探梁季青心跳。梁季青胸腔剧烈起伏着,但是,他寻不到梁季青的心跳。
梁季玄愣在当场,如堕冰窖。
杜若白从门外头奔了进来,他看到床边的梁季玄,不由深深皱起了眉,他一把把他拽开。杜若白手上握着把匕首,他撩起袖子,毫不犹豫对着手腕刺了下去,汩汩鲜血弛缓地从刀口涌出,漫开,淌下,砸开,在半空中消融成雾,他捏着梁季青的下巴,迫使他开了口,那点子红顺着杜若白的手腕往下淌,在化雾之前,滴进了梁季青口里。
梁季玄生看着面前这场子荒诞剧。他看着杜若白臂上的那道子血口子点点复合,又看着他一刀刀把那印子复划开;他看着那血蓬成雾,看着那雾把梁季青围合笼罩;他看着杜若白面色渐渐发白,看着梁季青渐渐好转... ...
梁季玄当觉荒唐,却又不敢吭声,他切切实实看到了梁季青的转好,他默了言,暗认了这异相的存在。
终于,杜若白停了手,他臂上完好,那些个血口通通不见了踪影,除了面色过分苍白外,觉不出他有任何异样。梁季青虽仍紧闭着眸子,呼吸却已平顺了,他依旧昏睡着。满床狼藉,杜若白把他抱到了旁边软榻上,体己为他换了新褥。
“我有些话想同你说,”梁季玄终是开了口。
杜若白毫不吃惊,他径直点了点头,“我们出去谈吧,别扰了季青休息。”
合上门,他俩站在院子里。今夜月色莹莹,照得小院一池银白,梁季玄这次看真切了,杜若白立在院中,皎洁月光穿过他生生打在地上,杜若白,的确没有影子。
“我今天去了趟杜府,”梁季玄语气冷静得让他自己都难以相信,这种种异象早把他打磨疲软了,“我见到你了。”
杜若白不置可否。
“今天是你昏迷第七天了,你若是今天醒不过来,怕是就再醒不回来了... ...”
“你说的我都明白,”杜若白直接打断了梁季玄的劝说,“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做完,在那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感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再来劝我了。”
“你这人怎么这等不懂事理?”梁季玄气得胸口发闷,“你若是真出了事情,哥哥心里头怎能好受?我竟也是发了疯,今天在杜府竟错看到哥哥在你身后头... ...”
“你方才说什么?”杜若白猛地开口,他一脸震惊。
“我说你不通情理... ...”
“后一句!”
“我说我错在杜府看到了梁季青。”梁季玄没好气地又重复了一遍。
杜若白愣在了原地,他面上带着些懊恼,但没忍住忽地又抿嘴笑了,那点子懊恼看透了其实全是后头欢快的遮掩,他不过是在不好意思罢了。杜若白看起来很是快活,他不安分地又压了压学生帽,带着些孩子样的憨娱。这下,倒是能同梁季玄第一次见着他同哥哥那张合照时的样子对上号了。
清瘦,腼腆,精神而又漂亮。
梁季玄一直觉着杜若白这些个日子,心里有气老绷着个壳。虽搞不懂缘由,但他看得出,杜若白对他有意见呐。
“季玄哥,这些个日子对不住了啊,”放下了防备伪装,杜若白也不过还是个半大孩子,他抓了抓头发,显出了点懊悔和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