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妮走了,餐厅内又变得空荡荡的。
萧子期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入了迷,筷子定定地在空中不动,直到恭叔返身回来咳咳两声委婉地提醒他,他才似梦初觉地醒悟过来。视线恢复焦距,却见萧律行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到自己望过来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
萧子期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有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可是出乎意料的,萧律行什么都没说,还亲自弯腰动手给他斟了一杯红酒,然后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冲萧子期示意,仰头喝了一口。
萧子期不喜欢喝酒,就算是红酒也是非必要时候能不喝就不喝,于是坐定着不动,没有和萧律行碰杯的意思。
萧律行也无所谓地自顾自地喝完自己的那杯红酒,将空杯子递给身侧的佣人,然后那张与萧子期有三分相似的脸突兀地笑了起来——
“你们今天下午找了什么?”
萧子期猛然怔住,僵硬了片刻,抬头望去,萧律行正冲着自己微笑,笑容优雅到无懈可击。
萧子期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我……”
“别着急,”萧律行打断了他:“先想好怎么说,凡事要深思熟虑,可别一下子说出来就被我抓到把柄了。”
深深吸了口气,萧子期在心中思虑再三,最终决定实话实说:“我在您的保险柜里发现了一本土地转让合同。”
“哦?”
萧子期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不想错过他的任何一丝情绪:“土地转让的受让方为完盛地产,如果我没记错,完盛地产是母亲的家族产业,而我们家与陈家近二十年都从未有过联系。城西那块地近几年由于周围新的商圈建立价格飙升,未来几年还会有更大的商业价值,这让我实在不明白您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时机将那块地卖给陈家人。”
让他失望的是,萧律行脸上依旧没有显露出异样的神情。
萧子期不死心地接着问他:“我竟是不知道,我们家什么时候又和陈家继续来往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萧律行终于怜悯般地给予了他一个回答:“就像我也不知道你和陈家的儿子关系居然还不错。”
没想到萧律行会拿这件事出来说,萧子期皱了皱眉:“我和学长只是普通的前后辈关系,我也从来没有和他表兄弟相称。”
“可是你们还是关系很好地待在同一个部门、同一个项目组里一起共事,”萧律行突然充满坏心地笑道:“你这是忘了你母亲的忠告了吗?”
萧子期顿时怔坐在原地。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鲜花
母亲……
她的忠告……
雪白的病房,火红的衣裙,还有狂风暴雨笼罩下死寂的黑夜,众多印象纷纷扰扰如同电影画面般飞快地掠过他的每一根神经,一幕幕最终凝成女人在苍白的背景中对他展露最后的笑容。
“……”
半晌,他沙哑着嗓音开口。
“我从未忘记。”
“那不就行了,”萧律行随手拿起摆放在桌面上做摆饰的鲜花:“既然如此,你何必在意这么多。”
“可是你得给我……给已经去世的母亲一个理由。”
“没有什么理由,”萧律行锋利如刀的指尖在娇艳欲滴的花瓣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指甲盖间染上了鲜血的颜色:“我说过了,在我活着着的时候,你想要的,需要你自己伸手主动去拿,而不是在这里等我给你一个答案。”
萧律行站起来,从桌边走到窗前,凝望浓稠的夜色,半晌突兀开口道:“快下雨了。”
回答他的只有廊道尽头摇曳不定的挂钟摆动的声音。
天花板水晶圆球吊顶灯光昏黄飘渺,静得可以听见窗外风声飒飒吹动树梢的声音。
“你如今这是怎么了,搬出去住了半年反而变得更迟钝了,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
窗上闪过一道亮眼的光芒,转瞬即逝,继而一连串震耳轰雷声杂乱无章地从窗边传进来,在耳边尽数爆开,如野兽狂嗥般仿佛要将灵魂彻底撕碎。
“没什么,”振聋发聩的雷鸣闪电中,他清楚地听到自己依旧平稳的声音:“我只是需要一个答案。”
“哦?那你找到了吗。”
“也许吧。”
“这样啊。”
男人笑了笑,再次举起酒杯向他道贺:“那么,恭喜你。”
晚上八点整,窗外的夜色已浓。
听着身旁恭叔絮絮叨叨的挂念,萧子期顺着家里的楼梯拾阶而上。
“少爷,您在外面生活得还习惯吗?”
“还可以。”
“祈小姐的身体怎么样了?”
萧子期定下了正踩上高层阶梯的脚步,保持着这个暂停的身形,听不出意味地道:“就是那样吧,每天按时吃药,不让她做劳累的事情,养养身体,再过几年应该也和正常人差不多了。”
听罢,恭叔明显地松了口气,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神情,却没注意到萧子期脸上一闪而过的失神。
关于之前萧祈不小心摔下楼摔断腿的事情,萧子期没打算告诉恭叔,医生说了慢慢养着就会好的,既然如此没必要再让这个从小就关怀自己兄妹二人的忠心耿耿的老人家再一次为他们担惊受怕。
抬步继续向上走,背后传来恭叔踌躇的声音。
“少爷。”
“嗯?”
“您……”
恭叔迟疑地问道:“您是不是对老爷……”
萧子期停下脚步,侧头看向他。
注意到萧子期脸上瞬间一闪而过的y-in郁,恭叔赶忙换了个语气:“我不是非想劝您和老爷处好关系,我很遗憾当年夫人发生的事情,我只是想告诉您,其实这么多年以来老爷的心里也不太好受……”
“不太好受?”闻言,萧子期也忍不住口齿刻薄起来:“您是想说毕竟我的母亲过世那么多年了,他想再娶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对吧。”
面对一提起亲生母亲就像浑身长满刺的萧子期,恭叔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少爷您别生气,恭叔不是想让您接受那位覃妮女士。不过……”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确实,您说的再婚换在别人家里都是很正常的,老爷如果有一天真的想要再娶一位新夫人,这也是无法阻止的事情。”
萧子期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我可没打算阻止,他想娶几个妻子都与我无关,”说着,萧子期目光不自觉地通过蜿蜒曲折的楼梯扶手,越过高耸的繁绕花架,最终落在了一楼大厅的正中央。
恭叔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待看到沙发下铺放的羊毛地毯,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面色突变。
“想起来了吗?”萧子期平静地说:“那天,就在这个地方,父亲下了命令,就在家里,将公司背叛者折磨受尽污辱,如果不是那天我突然回了家一趟,他是完全没想过阿祈就一个人待在他们旁边的房间里,完全没想过听着接连不断的呵斥声和惨叫声,阿祈有可能会被吓得病情复发……他全都没想过。”
恭叔这回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回忆到那天发生的事情,他的情绪也很不安宁。
良久,恭叔叹了口气:“不管您信不信,老爷他是真的希望您和祈小姐两人能过得好好的,只有你们过得好才能不负去世的夫人的期望。
萧子期掀了掀嘴角,默不作声。
待萧子期真的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天是真的黑了,漆黑的夜幕下,繁星满天,皓月当空。
刚下车站,萧子期就接到了陆承则的电话。
“你到家了吗?”
萧子期此刻所处的地带已是已经是距离郊区几十公里远的城市商业繁华区,四处人声鼎沸,商场里放出的音乐声带有节奏感地响起,门口几个身着嘻哈服饰的青年男女像受了刺激一样地随着拍调尽情摆动自己的身体,霓虹灯闪烁五彩缤纷的光芒照s_h_è 到他们身上时,反而跳得更起劲了。街上流动的行人纷纷驻足,喝彩声与倒嘘声混杂着城市灯火直冲黑暗无尽的夜幕。
人群纷杂喧嚣中,抬头环视辨认四周的建筑物,萧子期对着手机回答:“我刚下车,现在正准备往公寓走。”
“现在这么晚了,我去接你。”
“不……不用了,路程不长,我自己就可以走回去,”萧子期停顿了一会,正色道:“麻烦你,阿祈就拜托你照顾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贼人
“你总提这件事那么客气干什么,”隔着手机。陆承则低沉的嗓音清晰地传来:“我也不会照顾人,反正也是专门请个保姆来看着萧祈的,要谢你应该感谢保姆才对,谢我做什么。”
即使对面看不到,萧子期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说:“不,还是要谢谢你。”
对面传来吸了一口气的声音,陆承则好像是受不了这么矫情的语境,语速加快道:“别多说了,告诉我你的位置,我现在就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