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杜文仲身后,照着他那后背就是一拳:“我喊你半天了,你没听到吗?聋了?”
杜文仲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也没回答——他当然是没有聋,只是懒得理会他罢了。
金世陵打了这一拳后,便笑嘻嘻的绕到他身边坐下,又问:“这些人是干吗的?”
杜文仲这回开了口:“这是我雇来的佣人和厨子,家里没人伺候可不成。”
金世陵摇摇头:“我不想在这里住下去了,既然有了钱,不如去饭店里开几间屋子,那岂不是既舒适又方便?”
杜文仲望着他苦笑:“我的三爷,你以为你这是到北平度假游玩来了?我昨日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同陆大少爷拔枪互斗的事情已经上了报纸了,搞的老爷受了社会上许多非议!舆论上我们已经是大大的不利,你又何必还要去饭店那种地方招摇过市?当心老爷知道你在北平不老实,一时气急,再命人把你捉回去痛加管教——那时看你怎么办!”
他这一席话说出来,吓的金世陵又是心惊r_ou_跳,呆望着杜文仲,张口结舌的说道:“啊?到这种程度了?那……那……”
因为杜文仲没有接他的碴儿,所以他“那”了半天之后,也就含含混混的闭了嘴。转而面对了那苹果脸的小姑娘,怒道:“你笑什么?”
苹果脸赶忙低了头,不敢回话。
杜文仲怕他迁怒旁人,便转移话题道:“现在这大中午的,你只坐在家里有什么意思?不如出去吃点午饭,然后去公园里走一走。等到了下午,大概就可以去成衣店取西装了。浅色的西装配上那条花领带,不是很漂亮的一身吗?”
金世陵随着他这言语展望了未来的半天生活,果然又立刻转怒为喜,点头笑道:“是的!的确是应该那样搭配。若是戴一顶白色帽子,大概就更有夏季气息了。不过戴了帽子,难免会弄乱头发,这倒是两难了!”
杜文仲一本正经的附和道:“诚然如此!到底还是三爷想的周全!但若是买一顶略大点的帽子,带着松松快快的,倒也许不会乱了发型。这样,咱们下午还是去那法国公司看一看,兴许有合意的帽子,就买一顶好了。”
金世陵欢喜的站起来:“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还要在这里空谈着浪费时间,走吧!”
杜文仲连逗带哄的,把金世陵弄出金宅。二人在胡同口雇了洋车,一路先是去了京华饭店大嚼,然后到百货公司买了帽子皮鞋,最后又去东交民巷,在那外国人开的理发馆里理了个高价的头发。这一套做下来,也就没有闲暇时间再去逛公园,直接就坐了洋车赶往成衣店去取新西装了。
金世陵是在漂亮人群里长大的,从小耳濡目染,对于衣饰的兴趣,并不比女子低;对于外表的用心,也绝不比女子少。如此久了,虽是表面看着也是个活泼爽朗的男孩子,可是x_ing情中就多少夹杂了点脂粉气。他家的男人皆是如此,所以他自己也意识不到。旁人倒是有点觉察,但又没有胆子讲出来——就算可以批评金三爷,可金大爷是批评得的吗?五十多岁还不肯留髭须,硬充中年的金老爷,是批评得的吗?
这时,金世陵回到家中,洗澡更衣,一身崭新的从楼上跑下来,边跑边哼着流行歌曲,显见是心里乐开了花的样子,跑到楼下,他大声招呼道:“文仲,走呀!还等什么呢?”
杜文仲正坐在楼下客厅中的破沙发上歇脚,闻听此言,立时抬头望向他:“三爷,又要去哪儿?天都要黑了啊!”
金世陵向他一挤眼睛:“昨晚上说过的啊!你忘了?”
金世陵高兴起来,那话就多了。杜文仲探头望着他,虽然是开动脑筋了,可还是满心的疑惑:“说什么啊?”
“哎呀……”金世陵皱着眉头一拍手:“你是狗脑袋?连这种好事都会忘记?”
杜文仲慢慢起身,拖着两条疲惫的腿向他走了一步:“三爷明示吧!到底是要去哪儿?你说了,咱好马上去啊!”
金世陵笑微微的一歪脑袋:“逛胡同去!想起来没有?”说着他走向楼门口,头也不回的说道:“文仲,今晚儿你随便挑,随便玩,我请客!”
第11章
金世陵同杜文仲到了胡同之时,已是入夜时分。夏季白日天气酷热,倒是太阳落山之后,暑气渐消,反而更适合游玩乘凉。况且街上都安装了电灯,照的满街通亮,走起路来也毫不为难。
金杜二人对于这类风化场所,自然是并不陌生的。只是走到了半路,金世陵却忽然停下脚步,沉吟道:“文仲,你说咱们是逛南班子,还是北班子呢?”
杜文仲是哪个班子也不愿意涉足,所以淡淡的应了一句:“全听三爷的。”
金世陵摸着下巴,先是认认真真的思考了,然后才答道:“江南女子,咱们已经结交的够多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趁此机会,去鉴赏一番这北地胭脂如何?”
杜文仲无可无不可,随他就拐去了胭脂巷里去了。
这巷子内的各家,门首上都挂了红绫绣字的小玻璃匾和粉红纱制宫灯,上面绣的字样,无非就是些红香玉、小春喜之流,皆偏于俗艳一流,可见其中的胭脂们,大概也都是人如其名,又俗又艳。
金世陵走在这温柔乡里,不住的东张西望,因为毫无目的,所以就捡了一间门上灯笼格外明亮好看的院子走了进去。
这二人刚一进门,便有龟奴迎上来,满面堆笑的问候:“两位爷,快请进来吧,可有相好的熟人吗?”
金世陵大模大样的摇摇头:“没有!你有好的,都叫出来让我瞧瞧!”
那龟奴见他不但衣饰华贵,而且气派俨然,乃是个有经见的公子,便陪着笑一躬身道:“二位爷,您请屋里坐,我这就给您叫去!”
金世陵同杜文仲随着那龟奴到一间房内坐了,又有小丫头奉上茶和点心瓜子上来。此时就有四位姑娘款款的走进房内来了。为首一名,名叫凤仙,目测年龄,总有小四十,虽是脂粉浓饰,依旧可见眼角鱼尾;其次一名,名叫冬梅,身子胖大,穿了件豆绿色旗袍,姗姗移来,有如一座青山一般;再次一名,名叫雨荷,是细瘦身材大脑袋,因烫了一个飞机头,所以那头愈发大的惊人;最后一名,年纪不逾十四,身材尚未长成,且面容黄瘦,仿佛是新从乡下买上来的女孩子。
这四位佳丽见了金杜二人,心中暗喜,一齐嘻着嘴围上来,把那眼风抛的满天乱飞。本来这屋子就不宽敞,忽然挤进来四个人,室温立即就又有所上升。其中那个冬梅,因为胖,所以格外的爱热,将个汗津津的身子往金世陵身上一蹭,撒娇撒痴的笑问道:“这位小爷,倒是个生面孔,可是第一次来我们春满楼呀?”
金世陵早在见到这四副娇容之时,便大失所望。如今看这几位竟公然逼近了,更加厌恶,当即从衣兜里掏出两张五元钞票往面前小几上一扔,正是起身要走时,忽然雨荷从人缝中钻了进来,点动着一个大脑袋娇声嘻笑道:“两位爷,急着走什么?可是看不上我们几个么?哈哟——这可是让人家心里难过喽!”。
金世陵打了个冷战,不敢逗留,拔腿就向外硬冲。杜文仲见状,暗笑着赶忙跟上。
出了这春满楼,金世陵愤然的拍了拍身上:“怎么会这样子嘛?一个个的,瞧着还没有你好看,不晓得是她们嫖我,还是我嫖她们。”
杜文仲听了这话,不由自主的就摸了摸脸——他是长圆脸,高鼻梁,皮肤也白皙,相貌实在是堪称体面的。因此高标准的金世陵总是把他当成一个标尺,凡是模样不如他的,就都被划入丑人行列。
这在第一家的遭遇,堪称是历险记一般的。所以在挑选第二家时,金世陵就格外慎重一些,口中还喃喃的自语道:“黄鼠狼上次从北平回家后,还同我大讲这胡同里的乐处,说的简直就像掉进了美人堆里一般。怎么我自己来了,就满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呢?”
杜文仲扯了扯他的手臂:“三爷,既然你对这里不满意,那咱们就回家去吧!”
金世陵一甩手:“不成!你别管我!好容易来个新鲜地方了,你还不让我好好玩一玩?走,上这家里看看!”
杜文仲叹了一声,随他又进了一家“天香院”。院内自然又有龟奴迎上来殷勤招待,找来的两位姑娘,一个春兰,一个秋菊,虽没有十分的人材,可也算得上等姿色,,而且浓妆素裹的打扮了,颇有几分冷艳之色。金世陵因先前受了春满楼四位佳丽的s_ao扰,如今见了这正常的女x_ing,那对比x_ing很强烈,所以当即就表示了满意。
这四人进了房内落座,那春兰是个活泼的,此刻就拉了金世陵的手,不停的逗话儿来说,语言又风趣,连旁听着的杜文仲都觉出些兴味来。而那秋菊先是含笑在一边坐着,后来也凑到杜文仲身边,哝哝低语起来。杜文仲看她粉嘟嘟的脸蛋,黑鸦鸦的头发,言笑之间,颇有些娇憨韵味,倒也让人心动,不由得也一递一句的聊个不休。
屋内四人正是得趣之际,忽然从隔壁传来一阵大笑,其中那声音有男有女,有粗有细,显见是一大群人发出来的。旁人听了倒没怎样,金世陵却忽然挺直了腰,口中问道:“隔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