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安琪对于金世陵,是很有好感的,见他肯主动的同自己搭话,便已经觉得很是愉快欣喜,至于那称呼后面的意味,却不曾留意。只伸出手来道:“密斯特金,我很好,谢谢。你好吗?”
金世陵嘴上敷衍着黄安琪,两只眼睛却是暗暗的瞄着四周,只怕别人注意到自己同黄安琪在一起,再起了什么闲话,把自己那空白的感情史染了痕迹。
他同这位黄小姐勉勉强强的谈了几个来回,自觉着已经尽到地主之谊了,便找了借口走开。如此一走,便是不见了踪影,直到宴会结束,他才伙同着几个同龄的西装少爷,从公馆侧门偷偷溜了回来,不动声色的混进了人群中。
当晚,金家众人都是疲劳极了,又因为宴会举行的很是顺利,所以金元璧也没有做总结陈词,只夸了大儿子几句,然后便打着哈欠自去休息。而这金世陵虽是半路逃脱了许久的,可瞧着似乎比那持办宴会的父亲还要辛苦,弯着腰就回了卧室。金世流在后面见了,知道他肯定又同那些狐朋狗友们出去风流了几度,也不说他,只叹了口气,回房钻研自己的事业。
第2章
近几日都是酷热的天气,偏今晚起了凉风,夜色之中,天空中并无一个星星,可见此刻已然是个乌云密布的天气了。温度一下降,人是格外睡得香。然而夏日的温度是不会白白降低的,午夜时分,忽然咔嚓一个惊雷,立时就狂风大作,然后便电闪雷鸣个不休,眼瞧着就是一场大雷阵雨要来了。
金世流坐在自己房中,高高挽了睡衣的袖子,就着桌上一盏台灯奋笔疾书,不为雷声所动。不想惊雷过去了三两个之后,忽听门响,起身开门一看,却是金世陵披着条大毛巾被站在外面,惊恐万状的说道:“二哥……打雷了!”
金世流晓得他怕这个,便无可奈何的向房内扬了下头:“进来吧。”
金世陵一步窜入房中,然后跳上床蜷成一团:“二哥,你也来睡觉吧!雷声多吓人!”
金世流重新坐回桌边:“我刚有了点思路,你不要打扰我。”
原来这金世流乃是个文学爱好者,生平既不爱做官,也不愿发财,只想作个名垂青史的文人墨客,所以从上中学时便开始以笔名向各大报刊杂志投稿,想凭自身之实力,在当今这文坛中杀出一条写路。可惜往往事与愿违,他虽是有着坚定的决心和饱满的热情,然而天赋有限,写来写去都是些三流货色,文章没有发表几篇,笔名却是已经换了无数。但他有一个好处,便是善于倾听,而且联想丰富,这能力让他在二十岁那年写出了一个三角恋爱的剧本来。说起来这剧本的台词非常之粗糙r_ou_麻,然而剧情复杂,搬到舞台上一演,倒也扣人心弦。
从此他算是找到了人生目标,专门创作各类多角恋爱剧本。要问那角的数目,也至少要在四个以上。金家上下,都以为他是不务正业,然而这种不务正业,并非胡嫖滥赌那种,所以倒也不必干涉。
此刻,这金世流正在想象着一段青年恋人间的甜蜜对话,正是入神的时候,忽然窗外一个雷,轰隆隆的仿佛是从地平线一路碾了过来似的,响个不休。金世陵对这声音简直神经过敏,颤巍巍的就叫金世流:“二哥啊……”
他这种鬼哭似的呼唤,把他二哥脑海中那种甜蜜氛围立时就冲了个一干二净,金世流不禁有些灰心烦恼,索x_ing把稿子合上放进抽屉里,然后关了灯,起身走过来上床睡觉。
兄弟二人在床上躺了不到五分钟,金世流忽然往旁边一躲:“好啊!你又光着屁股哪?”
金世陵眼角瞄到窗外电光闪烁,晓得又要有雷声响起了,便不管不顾的往他二哥身边凑,同时还在自我辩护:“我穿衣服睡不着觉!”
金世流很不满的转身背对了他:“你这光屁股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呢?你忘了小时候妈因为什么骂你了吗?你八岁的时候还光溜溜的往外跑……”
金世陵伸手捂了他的嘴:“好啦好啦,不要吵了!陈年旧事提它干什么!”
金世流果然收了声,闭上眼睛继续构思青年恋人的甜言蜜语。
翌日清晨,金元璧和金世泽照例早起,吃过早餐之后便各自去了公署衙门。稍晚些时,金世流也带着先前改好的一个剧本去话剧社找导演。而金世陵无所事事,直睡到中午才起了床,吃过午饭后,便将自己收拾打扮了,出门去找朋友们共商晚上的大计。
他那大计的内容,旁人自是不得而知,总之当晚六七点钟时,只见大华大戏院的贵宾位子上坐了二三十名华服青年,一个个都是锃亮的头发,挺括的西装,白皙的脸面;谈吐之间自有一种骄奢之气。这些青年身后,又坐了许多随从似的人物,均瞪大了眼睛盯着台上的名角小玉仙,但凡有机会,便要大声的鼓掌喝彩,整齐的简直仿佛是有人指挥一般。金世陵坐在前排,此时便回头向后看了一眼,正好与桂如雪的目光相对。
原来二人虽然有着那种不可告人的关系,然而穿好衣服出了门,却同陌路人差不许多。天下人都晓得现在金世陵和桂如雪在争夺这女旦小玉仙。金世陵之所以动用了这许多的朋友来给小玉仙捧场,其意也就在此。现在在这声势上面,他已然大大的胜过了桂如雪,所以不禁要回头,向对方炫耀似的一笑。
不想他这个笑还未从脸上淡去,忽然前方那台柱子下,灯光熠熠的照出一张红纸条来,上面用黑墨写了碗口大的字,乃是“桂先生点小玉仙戏三百元”。
这样醒目的条子贴出来,场内众人自然是都看得清的。三百元不是个小数目,登时就有人鼓起掌来。金世陵冷笑一声,扭头向身边的一名青年耳语了几句。
那青年名叫杜文仲,本是金世陵的一个远方表兄,如今天天跟着他,身份倒是亦友亦仆。此刻他听了金世陵的吩咐,便弯着腰离开座位,仅过了不到三分钟时间,就见台柱子下又添了新纸条:“金先生点小玉仙戏五百元”。
场内之人,看了这二人的姓氏和举止,便将其中的因果猜出了八九分,都是暗想今天的好戏,怕不是在台上,而是要在台下这贵宾席里了。果不其然,小玉仙这出全本《玉堂春》尚未唱到一半,台柱子下的纸条又增加了数目,这回乃是“桂先生点小玉仙戏一千元”。
捧角点戏者有之,但是这样大手笔可就少见。桂如雪这个风头还未出完,那边金世陵又已挂出了两千元的红纸条。桂如雪知道这金三少爷今天是要赌气了,然而在钱财一道,他倒是很有信心同这金三少赌一赌的。
二人既然都是这样的自信,那台柱子下的红纸条便是越贴越多了,最后金世陵有点要发脾气的势头,竟红着脸从怀里掏出支票本子,开了张一万元的支票递给杜文仲。杜文仲接过来看了看,觉着这事儿有点悬,就忍不住开口劝道:“三爷,您这可是有点破费太过……一万块,买辆顶好的汽车都还有富余呢,您这么就送出去……”
金世陵不耐烦的压低声音喝道:“少废话!”
这一万元的纸条贴上去,顿时全场大哗。台上唱的什么,已然是无人关心。金世陵回头白了桂如雪一眼,表情是一种混合着愤然的得意。
他自以为终于打败了桂如雪,却不知桂如雪刚刚改了主意,已经没有兴趣和他在戏院里斗富了。
待到这一场戏即将散场之时,忽然有个随从打扮的人弯腰走到了金世陵身边,满脸陪笑的说道:“金少爷,我们二爷想在散戏之后,请您去温公馆消遣消遣。”
金世陵心情不好,刚要开口回绝,不想那随从又笑嘻嘻的加了一句:“我们老爷还说了,要是金少爷现在手头不方便,他可以先帮着垫付。”——那话中的讥笑之意已经是很明显了。
金世陵正是有点昏头的时候,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激将,当即便不假思索的答道:“去就去,也不用你家二爷帮忙,本少爷这点本钱还是有的!”
所以,散戏之后,那小玉仙坐在后台,满拟着那大手笔的金少爷要进来同自己攀谈结交一番,哪晓得等了许久,连个影子也没见。
这温公馆地处城郊,虽是偏僻,然而建筑式样却很是摩登,门口还有曲折细长的柏油汽车道,两边又植了树木,那枝叶郁郁葱葱的支出来,竟似给这道路搭了个凉篷。路旁的青Cao,也是蓬头散发的茂盛生长着,几乎要侵到路上。桂如雪的汽车在前方引路,金世陵跟在后面,而他那帮朋友们晓得这个场合不是普通少爷家消遣得起的,便识趣的各自散去了。
待到两辆汽车停到公馆旁边的空场上时,便有几名听差迎了上来,把二人引入公馆之内。桂如雪眼角瞟着金世陵,口中闲闲的问道:“世陵贤弟,大概没来过这里吧?”
金世陵有点孩子心x_ing,毫不掩饰的斗气:“没来过又怎么样?”
桂如雪笑道:“都是些老人家,恐怕你要嫌闷啊!”
金世陵不以为然的一撇嘴:“这若是还闷,恐怕天底下就没有更刺激的游戏了。”
二人且说且走,便进入了楼上的客厅之中。只见其中坐了几位男子,看年纪都是四十岁上下的,若论外表,也不过是一般城市士绅的打扮。见桂如雪来了,便一齐起身,乱纷纷的招呼寒暄。又有一名赵先生,生的脑满肠肥,穿着身黑纱长衫,大概是同桂如雪非常熟悉的了,上来便哈哈笑道:“桂二爷!我们等你可等了许久了!晓得你一去大华,就要见色忘友的啊!”然后又转向金世陵,做惊讶状大张了口:“哈哟,这不是金家的三爷吗?真是巧啊,昨天还在贵府见过面呢!”